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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正是“一笑天”酒樓最為困難的時期。兩百多年來坐鎮總廚的“一刀鮮”族人在文革期間一去杳然之後,“一笑天”的後廚實力便一落千丈,僅靠著百年老店的名聲維持著不死不活的狀態。市場重新開放之後,揚州的飲食業在新的形勢下迅猛發展,“一笑天”酒樓面對激烈的市場競爭,已是岌岌可危。

  徐叔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接手了“一笑天”酒樓,他發誓要在三年內讓“一笑天”重現輝煌。“一笑天”需要一個新的實力派總廚,徐叔早已在心裡想好了人選,這個人就是他自己。

  從此,廚刀幾乎成了徐叔生命中的全部,他不停的練,不停的嘗,不停的學。

  有人說,徐叔這麼做並不是盲目的,“一刀鮮”傳人當年離去的時候,曾把自己的一身烹飪絕技寫成冊子,留給了酒店裡的一個小夥計,而這個小夥計就是徐叔。

  對於這種說法,徐叔一直以來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人們也就無從證實。人們看到的事實是:三年後,徐叔自任“一笑天”總廚,一身廚藝技驚全城。當時包括馬雲在內的淮揚菜“四大金鋼”一致認為他是自“一刀鮮”消失後的烹飪界第一高手。

  從此之後,“一笑天”重振雄風,二十年來牢牢占據著淮揚第一名樓的地位,徐叔也一直是淮揚飲食界公認的頭號刀客。

  當然,以“鏡月軒”和“天香閣”為代表的其它酒樓自然不甘心久居人下,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等待著機會,將“一笑天”酒樓取而代之。

  今年,這種機會終於出現了。

  一個月前,徐叔突然做出了一個令眾人吃驚的決定:由他的徒弟凌永生接任“一笑天”的主廚,而他本人將不再過問“一笑天”的後廚事宜。

  消息傳出,飲食界議論紛紛,而“鏡月軒”的陳總隨即做出反應,在淮揚“煙花節”期間舉辦一次“名樓會”,邀請“天香閣”和“一笑天”的主廚屆時於“鏡月軒”主廚孫友峰同台切磋廚藝。

  明眼人一看便明白,這名為“邀請”,實際上是下了戰書,三大名樓的主廚同台獻藝,自然會分出個高下,“鏡月軒”擺明了是想趁著徐叔淡出之際,在這次大會中力拔頭籌,為取代“一笑天”淮揚第一名樓的地位創造聲勢。

  “天香閣”對此次邀請立刻積極響應。在這種情況下,“一笑天”自然不能退縮,新任主廚凌永生已答應屆時赴會,一場淮揚刀客間的最高對決已是勢所難免。

  凌永生,二十七歲,在業界內默默無聞。人們對他的水平難免會有一些疑問,但在凌永生成為主廚之後,光顧過“一笑天”的食客都說,這裡的菜餚仍然色味雙全,與“鏡月軒”和“天香閣”相比毫不遜色!

  究竟哪位刀客能夠在這場難得的“名樓會”勝出,一時間成了揚州各大酒樓茶肆中食客閒人們聊天時的熱門話題。

  隨著既定日期一天天的臨近,這個懸念也終將要被解開了。

  離“名樓會”還有三天。

  嶄新的廚刀,長七寸,高五寸,半弧形刃口,脊寬三分。

  這是揚州廚刀中最大最沉的一種,這種刀通常都是用來剁排骨的。

  現在這把刀正握在王癩子的手裡,陰沉的刀光映著他那張難看的笑臉。

  王癩子笑得這麼開心,是因為今天他的生意著實不錯,從清晨開張到現在,不到兩個小時,他已經賣出了四五十斤排骨,他手中的刀幾乎一直都沒有停過。

  現在,一位大媽又被那案板上新鮮紅潤的排骨吸引了過來:“這排骨怎麼賣啊。”

  “實在價。”王癩子很慡快地答道,“五快六一斤!”

  大媽用手指試試成色,嘀咕著:“挺新鮮的,倒是不貴……給我來兩斤。”

  “好叻!”王癩子揮起廚刀,麻利地剁下幾塊排骨來,放到台秤上,秤盤立刻被低低地壓了下去。

  “看這秤壓得多底,足有兩斤二兩了,算您兩斤!”王癩子慷慨地嚷嚷著,唾沫星子噴出老遠。

  “癩子,換新刀了?”一個聲音突然在大媽身後響起。

  王癩子抬頭看清來人,臉上立刻擠出了諂媚的笑容:“呦,飛哥,你來啦。”

  被稱作“飛哥”的人看起來比王癩子還要小上幾歲,最多也就三十左右。他中等個頭,很隨意地套著一件圓領的毛衣,消瘦的臉龐配著一頭平平的板寸,顯得煞是精神,只是下頜上沒有剃盡的鬍鬚又略微透著一絲滄桑和凌亂。

  “把你的新刀借我看看。”飛哥眯著眼睛,笑容中帶著些戲謔的意味。

  王癩子有些迷惑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刀,然後下意識地把它遞了過去。

  飛哥接過刀,在手中掂了掂,輕聲贊了句:“好刀。”

  “嘿嘿。”王癩子得意地笑了兩聲,“這是我花十五塊錢在……”

  突然間,飛哥揚手,揮刀,落刀!那把厚重的廚刀直奔王癩子放在案板上的左手而去。他的動作迅捷無比,事前卻沒有半分聯兆,還沒等王癩子反應過來,那刀已經“篤”地一聲穿過他的手剁進了案板,刀身尤在微微顫動著。

  王癩子面色慘白,沒說完的話也被嚇得咽回了肚子。飛哥卻仍是一副笑嘻嘻地慵懶表情,他若無其事地從刀刃邊揀起一塊剛剛被切下的排骨,丟進了台秤上的托盤,然後伸手在托盤下一抹,從盤底取下一塊磁鐵來。

  這一進一出,台秤的讀數竟絲毫不變。

  “兩斤二兩,算兩斤。”飛哥悠然自得地拍拍手,看著台秤,顯得頗為得意。

  王癩子此時才回過神來,他顫抖著抬起左手,手掌完好無損。剛才那一刀原來只是嵌入了他的指fèng中。

  “飛哥,你怎麼和我開這樣的玩笑……可嚇死我了……”王癩子擦擦額頭的汗水,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飛哥嘻嘻一笑:“做買賣不公平,你就不怕有一天真的切了自己的手?”

  王癩子躲避著飛哥的目光:“是……是……都說你的眼睛比秤砣還賊,我今天算見識了……”

  王癩子一邊自嘲地說著,一邊想把剁在案板上的廚刀拔出來,可是他一使勁,那廚刀竟紋絲不動,仔細一看,刀刃已沒入案板半寸有餘。

  王癩子的狼狽樣引得圍觀的眾人一陣鬨笑,他自己則被臊了個面紅耳赤,擠眉弄眼地看著飛哥:“幫幫忙……你這個力道,我拔不出來……”

  飛哥見把王癩子耍得也差不多了,正要上前,另外一隻手卻搶先握在了刀把上,只見這隻手輕輕一抬,廚刀便乖乖地脫離了案板。

  拔刀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他英俊儒雅,風度翩翩,穿著一身整潔華貴的西服。飛哥挑了挑眉頭,繞有興趣地看著他,這樣的人一般是很少出現在菜市場中的。

  年輕人一邊把廚刀還給王癩子,一邊看著飛哥贊道:“你這一刀,好厲害的眼力和準頭。‘一笑天’酒樓的菜頭都有這樣的功力,淮揚第一名樓果然名不虛傳。”

  “哦?”飛哥摸著自己下巴上的鬍子茬,“你認識我?”

  年輕人面帶微笑:“你叫沈飛。在‘一笑天’酒樓當了近十年的菜頭,專職為酒樓採購新鮮的菜餚原料,混跡於揚州各大菜市場,被菜販子們稱為飛哥。閒暇之餘,在酒樓附近的巷口中擺攤炸臭豆腐,口味鮮香獨特,遠近聞名。”

  見對方對自己竟然了解得這麼詳細,沈飛不禁撓了撓自己的腦門:“我們以前見過嗎?眼生得很啊……”

  “不,我們是第一次見面。”

  “那你自我介紹一下?”

  “不用了,我們很快會再見的。”年輕人看著沈飛,雖是拒絕,但言語卻彬彬有禮。

  “那好吧。”沈飛也笑了起來,“我這個人的好奇心一向不重。”

  “後會有期。”年輕人頷首作別,然後轉過身,自顧自地離去了。

  “哎,飛哥,這是誰啊?聽口音不是本地人。”王癩子好奇地嘟囔著。

  沈飛看著年輕人遠去的背影,微微搖了搖頭。自己在揚州城混了這麼多年,但確實從沒見過此人。年輕人兩次提到“一笑天”酒樓,多半也是飲食圈裡的人物。從他拔刀的動作來看,其手腕上的力量足以躋身最頂尖的刀客行列。

  在“名樓會”即將開始的時候,這個人突然出現在揚州,這會意味著什麼呢?

  離“名樓會”還有兩天。

  神州廣闊,每個地方的人們都會有著帶有濃郁地域色彩的生活方式。

  “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這句揚州俗語便活靈活現地描繪出了老揚州人的傳統生活習慣。

  “早上皮包水”即指吃早茶。揚州人不說“喝茶”,而說“吃茶”,其中是有原因的。說出來也很簡單,因為這早茶的重點在於“吃”,而不在於“喝”。

  各式各樣的面點和冷餚才是早茶桌上的主角,食客們手捧一杯綠茶,不時地啜上兩口,除了去膩清胃以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作用,便是解渴。

  來吃早茶的人很容易口渴,因為他們的嘴,兩分時間在吃東西,八分時間卻是在聊天。

  聊得投機時,一頓早茶可以從晨光初上直吃到日當正午。茶社的常客,必然都是些身無雜事的閒人,只有他們才有時間吃早茶,也只有他們才能洞知時局動態,市井裡短,有著那麼多聊不完的話題。

  惜春茶社內飾古樸,傍水而建,門口種起一片竹林,恰似在鬧市中辟出的桃源。在這裡吃早茶,近都市而遠喧囂,自然成為老茶客們的首選之地。

  茶社二樓有兩張靠窗的桌子,可以欣賞到樓下的水色,這樣的雅座一般都會留給每天都來光顧的熟客。

  趙爺和金爺就是這樣的客人,此時,這兩個老頭子正面對面坐在西首的桌子上,一邊吃點心品茶,一邊擺起了龍門陣。他們今天聊的,正是有關“名樓會”的話題。

  “我看這次‘名樓會’還不如叫‘名廚會’,三位大廚同台比試,嘿嘿,有意思,到時候還真得去看看。”

  “你覺得誰勝出的可能性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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