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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元徵並未往深里說,只笑道,“可也無需十分憂慮。你家與旁家不同,大約這件事上,會十分遵從你的意願的。”

  明明說著好話,他語氣卻又有些無奈。雁卿便也不知該鬆一口氣,還是該寬解他——話又說回來,她為什麼要寬解他啊?該憂慮的仿佛是她才對。

  正茫然著,忽聽前方一陣喧譁叫好聲。雁卿忙策馬上前去看。

  原來下方正在演習騎she,恰一通鼓響,鶴哥兒縱馬入場,一箭中的。他到底是自己人,趙文淵拉來助陣的那些將士們便與有榮焉,紛紛鼓舞著喝彩起來。

  雁卿曉得騎she有多難,挽韁拉弓,且要在飛馳的駿馬上坐穩了,光這一樣就十分難練。更兼在短短的一通鼓裡張弓、瞄準、she中……非得自幼苦練才行。就鶴哥兒的年紀,能做到這一步,可見天資過人。

  場上氣氛熱烈,雁卿便也看得激動。

  三通鼓裡有一箭中的便算過關,余者淘汰。待三通鼓畢,便更換箭靶、拉長she距,重新開始淘汰。

  如是者三。

  到第三輪的時候,十一二歲少年這一組裡,就只剩下鶴哥兒和謝景言了。兩人皆是三矢三中。待又賽了兩輪,鶴哥兒已是勉強過關,謝景言卻依舊行有餘力。

  鼓聲一陣緊似一陣,歡呼聲也一cháo高過一cháo。

  待第七輪時,場上只剩謝景言一人。那箭靶足有百步之遙,望之如卵。一通鼓起,謝景言縱馬、張弦,弦滿如圓月。所有人的目光都粘在他弓弦上,仿佛連勾弦的鐵環擦著牛筋的弦線聲都清晰可聞。

  可一通鼓聲落,他身下駿馬蹄聲漸緩。人瞧見他鬆了箭弦,才明白竟是時限到了。

  不由就紛紛嘆氣,替他惋惜。謝景言卻並不被這滿場的沮喪聲影響。依舊唇邊帶笑,目光黑亮專注的望向遠處的箭靶。隨即回馬至起點——他還有兩通鼓的機會。

  雁卿的目光追著他望過去,屏息不語,專注的等待。

  此刻第二通鼓聲起,謝景言再度驅馬入場,馬蹄迅疾,他開弓搭箭,不過倏然間箭已離弦。那箭聲錚然帶響,凌厲破空。

  可這一箭也沒有中。

  雁卿便聽有觀she的人低語,“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第一箭蓄而不發,是他失策了。”

  又有人道,“這樣的長she得用硬弓。並非他才具不及,只是年幼力微,尚不到火候罷了。”

  ……雁卿便又去看謝景言,見他目光越發清黑專注,四面擾擾之聲仿佛悉不入耳,便不覺輕笑起來。

  元徵也在觀she,見雁卿望著謝景言抿唇微笑,仿佛瞭然。他心裡便是一頓,不覺攥緊了韁繩。

  第三通鼓聲響起,謝景言再度入場,駿馬散蹄。便如鷹隼待發,謝景言開臂張弓,那弓弦繃滿,累累有聲。仿佛連時間也有片刻停滯。倏然間長箭離弦,破空而去。

  箭已中的。

  人群依舊靜默無聲,待那中的聲遲遲的、突兀的傳來,才仿佛確認了一般。叫好聲如雷鳴般滿場響起。謝景言便回過頭來,先時雁卿還疑惑他在找什麼,待兩人目光遇上,才明白他竟是知道她在這裡。謝景言就對她一笑,分明就是在說“不負所望”。

  雁卿略一愣,隨即也歡喜的笑起來——原來謝家三哥哥不但看到了她,還記得她先前的話。言必踐行,這樣的少年總是帥氣又可靠的。

  片刻間那些大兵們就一擁而上將謝景言圍起來。他便不再看雁卿,任由這些不像話的長輩推來錘去的誇讚,已和他們鬧成一片。待鶴哥兒上前,他便去拍鶴哥兒的肩膀。結果就讓鶴哥兒一把夾住脖子,“別得意,下回肯定是我贏。”

  謝景言就道,“讓讓你也不是不可以——”自然連鶴哥兒也拖下水去了。

  待一行人簇擁著離開,謝景言就抽空回頭,對雁卿舉起手臂,笑著揮了揮。

  明明是今日才認識,卻如故人般相熟。

  雖鶴哥兒輸了,雁卿依舊替謝景言高興。

  便回頭去找元徵,向人展示自己發現的珍寶般,歡喜的對元徵道,“七哥,那個就是謝家三哥哥。”

  可元徵只平淡的一點頭,“哦。”

  ☆、38第三十六章 (上)

  雁卿不解的望著元徵,道,“七哥?”

  元徵便說:“我不喜歡他。”

  ——你將寶物給他看,他卻意興珊珊,乃至於心生反感。縱然你不覺得被冒犯了,也終究是尷尬的。

  雁卿一時便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不過她在月娘身上碰壁多了,已漸漸明白有些事是強求不得的。哪怕你覺得再好的人和物,也總會有人不喜歡。譬如月娘不喜歡元徵,再譬如元徵不喜歡謝景言。

  他就是不喜歡,你還非要跟他說,遲早他要和你惱火起來。反不如不說。

  雁卿想明白了,便也不再強求。

  只是心裡還是失望的,一時便不知道該說什麼。

  卻是元徵又解釋道,“並不是覺著他不好,只是他身上有斧鉞殺伐之氣,令我覺著刺人……你若遇著他可以問一問,只怕他是殺過人的。”

  雁卿不覺一凜。雖已是陽春三月,可林間陰翳,風中隱約沁涼。裸露在外的皮膚被涼風舔過,一時寒毛都豎了起來。

  實則論說“殺人”二字,林夫人身上可謂血債纍纍。可在雁卿這個年紀上,只聽父兄說平叛開疆、戰功封侯,卻從未真切的明白這些都是建立在殺伐的基礎上的——她家中父母兄長自也不會向她分說這些。

  是以她心裡殺人是一回事,上戰場則是另一回事。一時尚聯繫不到一處去,這也是人之常情。

  元徵故意以殺人代之,可說完了便陡生懊惱——他也意識到自己是在故意離間雁卿和謝景言,這做法終究是令人不齒的。

  可讓他主動去承認、解釋,他也不肯。

  遠處戰鼓再度擂響,演武場上人山人海,歡呼如雷。

  在雁卿心裡,元徵憑空猜測,又信口說出,對謝景言是頗失禮的。她略有些惱火,可又有什麼東西攔住了她。

  她就望著場上馬蹄踏起飛塵,箭矢貫穿而去。又有刀矛槍劍,士兵們呼喝著展示陣法。她忽然就明白了那是些什麼東西——她今日所見種種,哪一樣不是為了殺人而演練的?

  她就又記起書上說的,“一將功成萬骨枯”,所謂的戰功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這是很簡單的真相,雁卿也輕易就想明白了——得說這真相雖不至於殘酷到顛覆倫常,卻終究是令人不適的。

  原來以往她認為是榮耀和功業的東西,並不純然是那麼回事。

  雁卿心情便略有些消沉。

  她倒沒想到元徵是故意混淆,卻也意識到——謝家三哥哥隨父祖在外征戰,只怕也是見識過戰場的。元徵所說的“斧鉞殺伐之氣”大約就來源於此。

  而她的父祖輩乃至她的阿娘,何嘗不也是如此?謝景言身上的殺氣比之他們,又不算什麼了。

  想必元徵面對他們時,只會更難受。

  意識到這一點,雁卿便更尷尬了。

  就對元徵道,“演武場原本就比旁的地方殺氣盛大。七哥若覺著不舒服,還是早些回去吧。”

  這其實也是關切——元徵素來體弱,對殺氣比旁人敏感些也是有的。

  可要說賭氣,那也不是沒有。

  元徵立刻也察覺到了——他只是心裡煩惡謝景言,故而口出惡言。不想反倒是令自己同雁卿疏遠了。

  他孤僻歸孤僻,處事卻一向都還周全。偏偏當著雁卿的面頻頻失言。他自己又何嘗不懊惱,可是雁卿的言行每每令他焦慮、失准。他已是關心則亂了。

  他心裡煩亂,又怕令雁卿厭惡了。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因見雁卿也跟著消沉起來,分明是自己的話令她想多了。便也隱隱覺得自己面目可憎起來。

  便又問道,“你很喜歡謝三?”

  雁卿也不看他,只點了點頭,“三哥哥很朗闊,跟他說話很開心。”

  原本跟元徵說話也是很開心的,可近來不知怎麼的,總是摸不准他在想什麼,便很吃力。

  元徵見她點頭,不免又沉默了一會兒。

  終還是說,“我不喜歡他,大約也是這麼個緣故。”

  雁卿疑惑的望向他,元徵已勒馬回頭,道,“我送你回你阿娘身邊。”雁卿待要再說什麼時,元徵便打斷她,道,“我身上不適,今日便不久留了。”

  雁卿就望著他的背影,許久才意識到,他今日實則已換了戎衣。

  元徵自己的父祖又何嘗不是戰功彪炳?他說受不住斧鉞殺伐之氣——分明就是託詞。

  一直到回了林夫人身邊,雁卿才又想到——元徵是在說,他不喜歡謝景言是因為她和謝景言在一起很開心?

  她只越發糊塗起來——因為她喜歡,所以元徵就不喜歡。這豈不就是“合不來”的意思?莫非元徵與她相處也是十分吃力的?還是說元徵是希望她不要再喜歡旁人了。

  她於人情上依舊是遲鈍且吃力的。因天性溫柔豁達,她尚不曾品味到“嫉妒”的滋味。便不很明白元徵的心思。

  卻也知道自己不想和元徵“合不來”,她希望能長長久久的和七哥好。

  元徵驅馬要離開時,雁卿終於還是一刺馬,追了上去,道,“七哥!”

  元徵就回過頭來,目光依舊是溫柔的。可雁卿對上那黑柔的雙瞳,不知怎的竟有些難過。

  元徵輕聲道,“怎麼了?”

  雁卿就抿了抿嘴唇,割捨道,“你若不喜歡謝家三哥哥——我日後就不提他了。”

  元徵目光輕輕的一顫。

  雁 卿就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方抬頭望向元徵,“凡事都有先來後到,我和七哥相處最久,感情也最深。所以非要讓我取捨,我選七哥。可七哥也不能太固執了 ——我們都還小,日後會遇著許多人。若我喜歡的你都不喜歡……”那他們可就是真的合不來了,但這個可能性雁卿連提都不想提,就說,“那我們豈不是就玩不到 一處了?”

  元徵哪裡想到她會有這麼一大套理論等在這兒。聽她說先來後到,難免驚喜。可再聽下去便也明白,她對他的感情依舊還是“兩小無猜”。她性子是豁達的,反倒是他心思曲折艱深了。

  原本就是無可辯解的事,又見林夫人聽聞動靜正望過來,元徵便不多說什麼。只道,“你喜歡的人,我自然也都會喜歡。”見雁卿又要發問了,便無奈的一笑,道,“日後你自然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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