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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毒水味道很刺鼻。

  像是在伽卡的那個夜晚。

  他滿身是泥,早不是清白模樣,怎麼還有人會把他從泥沼中往外拉呢?

  真傻。

  他的一隻手也被一雙溫熱的手死死地捏住。

  柔軟,滾燙,把他那些想死的、想一了百了的念頭全都融化。

  這觸感,真的很像晚晚。

  他努力地睜眼,可眼睫,似乎被什麼東西給黏住了,還散發著刺鼻的血腥氣,猶如他每次受傷那般。

  如何也看不清她的臉。

  是晚晚嗎?

  “壞蛋不許死……”

  “你死了,在我心裡就是十惡不赦的壞蛋了……”

  “哥哥是壞蛋……”

  他聽到這裡,才不自禁地於心底溫柔地笑了。

  是晚晚。

  想到小時候,他欺負她,她也這般嬌嗔著責備過他,噘著小嘴憋著眼淚可憐巴巴地看著他,罵道:“哥哥是壞蛋。”

  他想到。

  那時他得意洋洋地說:“嗯,我是壞蛋。”

  她卻在這邊啜泣著回應:“好壞好壞的壞蛋。”

  “嗯,好壞好壞。”他又下意識地回。

  “壞死了。”

  “是,壞死了。”

  她哭聲更大:“不行,壞蛋不許死。”

  “……好,”他失去意識之際,還喃喃地回應她,“……不死。”

  第62章 破曉(5)

  他好像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見六年前離開港城的前一晚。

  暴風雨將至, 將天空堵得嚴絲合縫,一絲光都不透。遠處深黑色的海浪捲起波雲詭譎, 在益發濃稠的黑夜中層層沸騰。

  猶記得,晚晚還小時, 總喜歡在周六傍晚去警校柵欄那邊等他放學。

  她巴掌大的一張嬌俏小臉在欄杆之間若隱若現, 他帶著班裡同學在操場跑圈經過,一抬眼, 瞧見她了,她就怯怯地躲到一旁去, 裝作若無其事地踢著石子。

  又在他現身校門口的一瞬,她笑著對他說:

  “哥哥,我們回家吧。”

  從學校出來,綿綿夏日裡, 迎著晚風與她漫步在海堤。

  她一手拿著碗他買給她的綿綿冰, 另只手捏著他衣角,把腳下的空木板踩得砰砰直響,然後抬起俏嫩的臉問他:

  “哥哥,這底下是海嗎?”

  他說是。

  還說, 如果一腳踩空,就會掉進海里,被海浪捲入黑洞一般的漩渦里。

  萬劫不復。

  她被他刻意誇張的話嚇得小臉發白, 再也不敢蹦蹦跳跳,輕緩著步子,老實巴交地拽緊他的胳膊, 緊緊跟在他身後。

  他走一步,她見沒危險才敢緊跟著向前。

  其實他沒說,那底下只是砂石灘罷了。

  那時只會以這種方式捉弄她,可從離開這裡的那一刻起,他就跌入了漆黑不見底的漩渦之中。

  再難翻身。

  -

  沈知晝醒來是五天後。

  病房裡的電視輪播著大毒梟林問江落網的新聞。

  港城的警察總署聯合西南當地的刑警,以及協助過他們進行緝捕行動的國際刑警,還有國家禁毒委員會,各派了代表過來,開了個新聞發布會。

  警方宣布,正式逮捕林問江。

  林槐在倉庫附近中槍身亡。

  失蹤了的林榣的通緝令,貼得鋪天蓋地。

  晚晚走進來,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關掉。

  本就開得不大的聲音,在空氣靜默的一刻戛然而止。電視機屏幕隨即漆黑一片,映出她有些憤怒的面容。

  滿屋似乎只有點滴瓶中的藥水滴入塑料管的聲音。

  滴答滴答。

  偶爾還響起病床邊儀器猝不及防發出的聲響。

  可病床上躺著的男人,一呼一吸,絲絲縷縷,比這幾乎細不可聞的動靜,還要微妙細小。

  進錯病房的小男孩悻悻地看了看眼前比他高出很多,容貌也成熟很多的大姐姐一眼,吐了吐舌頭,扭頭就跑了。

  晚晚盯著他離開的背影,嘆口氣。

  她默然在房內站了很久,轉頭望向病床上的男人,走過去,將盛著熱粥和熬的烏骨雞湯的保溫瓶放在一旁,搬來旁邊的凳子坐在他的病床旁。

  胳膊支著腦袋,她怔著眼望著他,思緒一時滯空,小聲地說:“剛才電視裡放的,你聽到了嗎?”

  “壞蛋都被抓了。”

  “所以,你什麼時候醒來啊?”

  “沈知晝,天亮了。”

  他依然無動於衷。

  整個人蒼白得如同一張揉皺了的紙。面色比被消毒水洗到發白的被單還要觸目驚心。

  像是隨意被丟棄在這裡,無人問津。

  她靜靜地拉過他的手,拇指摩挲過他手背淡青色的血管。

  鮮活的,卻也蒼白。

  仿佛下一刻,期間的血液便不再流淌,跳躍的脈搏也會歸於平靜。

  他在這裡躺了五天五夜。

  五天,能做很多的事。

  伯母回來了,他沒見到。

  她去大學報到了,他沒見到。

  林問江落網的消息鋪天蓋地,他沒見到。

  窗外天空歷經白晝黑夜,綻出曙光破曉,亮了一次又一次,他沒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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