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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臣心中,惟萬歲一君,此肺腑之言。”

  裴右安緩緩地道,抬起眼睛,望向傾身逼視自己的蕭列。

  蕭列胸膛微微起伏,喘息聲漸漸平復,和他四目相對了片刻。

  “那你為何還要忤逆於朕?”

  裴右安沉默。

  “朕要你講!”

  他的聲音拖長,帶了點微微的顫抖。

  裴右安依舊沉默著。

  蕭列慢慢地直起身體。

  “昔文王葬枯骨,公劉敦行葦,世人稱仁。又所謂君子求名,小人狥利。你自然不是為了趨利,如此犯君,莫非是想效仿古賢,以博求仁義之名?”

  “名聲於罪臣,如浮塵輕羽。罪臣之所以如此,並非盡然出於師生之情,更非為報效天禧先帝。無它,為我之心。”

  “他不當死。”

  裴右安終於開口,聲音平靜。

  蕭列一愣,隨即冷笑:“你為你心,你可曾為朕心考慮?你曾說少帝如今只是一個平凡少年。誠然,如今他確實如此。只是誰能擔保,日後他就不會改變心意?為了天下這個位子,兄弟可以相殺,朕的親兒也要取朕性命,你又拿什麼擔保,少帝日後不會復出再爭太下?成王敗寇,自古皆然!”

  他頓了一頓。

  “話既說到這地步了,朕再問你,倘若朕如今放過那少年,日後卻真有那麼一日,這少年起了奪位之心,到時你又將如何自處?”

  “萬歲,即便真有那麼一日,罪臣亦不會輔他與萬歲相爭。罪臣猶記當年陛下登基之時,文武進獻萬民願書,上有一言,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罪臣深以為然。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自然也非那少年之天下。萬歲順應天時,登基為帝,勤政愛民,是為明君,天下萬民,既得安居樂業,罪臣怎又敢為一己之私,公然與萬民為敵?”

  蕭列盯著他平靜的面容,良久,眼底躁怒慢慢褪去,只是面上依舊如同罩了一層嚴霜:“你知這個道理便好。這回朕不怪你。你救他一回,也算是全了你和他的師生之情,不算對不住他了。他如今的去向,你即便真的不知,也必有聯絡法子。你告知朕,則你我君臣,從前如何,往後還是如何。”

  裴右安恍若未聞。

  氣氛再次凝住,蕭列死死地盯著裴右安,方才消下的怒意,漸漸又爬上眼底。

  “右安,你口口聲聲,心中只朕一君,到了此刻,你卻還在欺朕!你分明存了二心,搖擺不定!朕一再退讓,你卻絲毫不見悔過!朕知你,你不畏死,此次抱定必死之心,只是以你犯下之罪,罪誅九族也不為過!朕就奇了,難道你就絲毫不怕甄家因你遭受牽連?”

  “罪臣追隨萬歲多年,知聖人明君,必不至於遷怒無辜。罪臣信萬歲。”

  蕭列眉頭微挑,冷冷地道:“你似頗善於觀察人心,只是這回,朕告訴你,你怕是要犯錯了!你高看了朕!”

  裴右安不語,蕭列也不再說話,只盯著他,眸底暗光閃爍,半晌,慢慢地吐出一口氣,足底踩過方才被他掃落於地滾來的一支玉管紫毫筆,踱到了裴右安的身前,停下。

  “右安,你聽著,你與旁人不同。朕絕不容你二心。再給你三天考慮。三天過後,你若還不肯一心效忠於朕,朕不動你,朕先叫你知道甄家因你連累之禍!”

  “你好生想清楚。想清楚了,朕再見你。”

  裴右安朝前方空著的御座叩首,隨即起身,走了出去。

  ……

  這個深夜,南城門外那人的歸來,並沒有引起京中任何人的注意,朝臣們都以為那人此刻還在西南。

  他就像是一滴水滴,落入湖海,消弭無痕。

  三天後的這個晚上,李元貴來到西苑秘監,打開門鎖,入內,見牆角一燈如豆,攤在紙上的筆墨,絲毫未動,上不見一個大字。裴右安閉目,盤膝坐於地上,身上衣衫整潔,不見半點摺痕,除了面容略帶憔色,看起來和平常並無兩樣。

  聽到李元貴的腳步聲,他慢慢睜開眼睛,雙目清明如昔。

  他朝李元貴點了點頭。

  李元貴望著他,心情有些複雜,低聲道:“裴大人,萬歲多年以來對你信靠倚重,你也當自知的。旁人便也罷了,這回叫他知道你對他也有二心,如何能忍?這幾日,萬歲也是徹夜難眠,未曾合眼。你犯下了如此大罪,萬歲都願意寬宥你,你又何必和他作對到底?說出來,表個忠心,也就過去了。何況,大人你難道真的不顧甄家死活?”

  裴右安微微一笑:“我之罪,我來擔。我信萬歲,非遷怒無辜之人。”

  李元貴望了他半晌,搖了搖頭,轉身出了秘監。

  蕭列幾夜沒有睡好,此刻臉色隱透暗晦,雙目眼底泛著血絲,聽完李元貴的回報,面露怒色:“他莫非真以為朕不會對甄家下手?”

  李元貴慌忙道:“萬歲三思。且再容裴大人多考慮幾日。奴婢也再回去勸。”

  蕭列咬牙道:“朕話既出口,便無兒戲!先將人投入牢中,朕看他說不說!”

  李元貴待要再勸,蕭列已冷下臉:“你不必多說了,這就去傳朕的令,命地方執行,不得延誤。”

  便在這時,外頭傳來一陣太監行路的急促腳步之聲,似有突發要事,李元貴忙轉身出去,見自己的另個乾兒子行來,滿面喜色,見了他,噗通跪了下來,稟道:“乾爹,大喜!天降祥瑞!天降祥瑞!”

  就在半月之前,泉州甄家為擴修船塢,深挖淤積了多年海沙而變得越來越淺的塢口之時,在淤泥和堆沙之下,挖出了一枚四方璽印,沖刷乾淨之後,發現玉璽之上竟有“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字篆文,當時引來無數民眾觀看,有見多識廣之人說明了來歷,人人朝天跪拜,隨後一道,將顯身祥瑞護送到了官府,泉州知府認出,此方應當便是先前失蹤了的那面玉璽,順安王一朝消失匿跡,如今卻重見天日,立刻以紅布包裹,收入錦盒,帶了甄家之人和泉州當地推舉出來的士紳宿老,一行人敲鑼打鼓,獻送到了福建巡撫衙門。

  高懷遠欣喜若狂,親自護送玉璽,日夜兼程,方才終於趕到了京城,因沒有上命,不敢擅自入城,此刻一行人,就在城門之外等候,以獻祥瑞。

  第84章

  太監報完了訊,喜笑顏開,巴巴地看向李元貴,見他眼睛一亮,露出喜色,只是還沒笑開,這喜色便突然凍住,似又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不禁疑惑,小聲地道:“乾爹,你怎麼了?”

  李元貴這才回過神兒,臉上重新露出笑容,點頭道:“好消息。你暫等著,我這就去回稟萬歲。”

  李元貴轉過身,面上那絲笑容便再次消失。

  丟失了多年的傳國玉璽重見天日,地方以祥瑞獻上,說明今上乃真命天子,天命所歸,這原本是件天大的好事,但是湊在這個時候發現,恰好又是在泉州甄家的船塢里重見天日,如此巧合,內中緣由,李元貴怎會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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