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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腳下。”

  他低聲道,隨即輕輕鬆了手。

  嘉芙的一根柔指,卻依舊勾著他的手指,戀戀不捨似的。兩人衣袖下垂,倒將勾在一起的雙指遮住了,從後也看不大清楚,只見兩人靠的很近罷了。

  裴右安微微偏頭,瞥了眼身後不遠之外的丫頭婆子,轉回頭,仿佛略一遲疑,終究還是沒有抽回自己的手,任由她繼續勾著。

  嘉芙便悄悄地,一點點地勾緊了他的那根手指,牢牢不放。

  裴右安的目光望著前方,神色如常,眸底卻慢慢地映出一層若有似無的笑意,那隻手便被她一直這樣勾著,走完了這段山階。

  車夫見大爺和大奶奶來了,忙趕著馬車靠近,停穩後,取了腳墊放下,嘉芙踩上去,裴右安扶她進去,自己也跟著坐了進去,下人坐了後頭接上來的另輛馬車,朝著城裡而去。

  夕陽的金色餘暉,灑滿了整片田野,遠處有農人趕著犁牛荷鋤而歸的身影。車廂一側的窗簾子被捲起,一縷夕光從車窗里透入,照在裴右安的身上。

  他示意嘉芙靠在自己肩上養神,自己握了一冊書卷,微微低眉,看起了書。

  嘉芙依言,將身子歪靠在他肩臂,閉上眼睛,腦子裡卻全是白天聽來的那些關於他身世的話。

  背負這樣一個出身,對曾經高貴如他而言,無疑是一種恥辱,乃至深刻的痛苦,想必連他自己,對此也是諱莫如深。嘉芙自然不會貿然告訴他,自己這個白天都聽到了什麼。

  她想安慰他,想讓他知道自己對他的心,可是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她悄悄睜開眼睛,偷看著他。

  他正凝神於手中書卷,夕光染在他微微下垂的睫毛之上,睫尖恍若沾了一層細細金粉,看得她忍不住想抬手碰觸。

  “你怎的了?有心事?”

  那道睫毛忽的動了一下,裴右安轉過了臉。

  嘉芙搖頭。

  裴右安拿書角輕拍了下自己額頭,用帶了略微歉疚的語氣說道:“是氣我上來就只顧看書,沒睬你?是我忘了。怪我不好。”

  他放下了書,朝她伸手,嘉芙立刻爬到了他的腿上,他抱著嘉芙,將側望窗窗簾卷的高些,眺望窗外原野,說道:“你嫁我也有些時日了,我每日忙東忙西,放你一人自家,從沒帶你出去玩過,你想必悶的很。過些時日,天氣稍涼些,我帶你去城東南的玉泉山去走走。我記得我小時去爬過,景致不錯,也好多年沒去過了。”

  “好的好的。”嘉芙點頭如同搗蒜。

  裴右安看了她一眼,笑了,摸了摸她的腦袋,柔聲道:“要是乏了,靠著我先眯一會兒吧。我不看書了,就抱著你。”

  嘉芙嗯了一聲,環抱住他的腰身,將臉貼在他的胸前,慢慢閉上了眼睛。

  馬車晃晃蕩盪,嘉芙蜷在他的懷裡,不知不覺,睡了過去,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間,被他輕輕拍醒,睜開眼睛,才知已經到了。

  裴右安扶她下了馬車,兩人進去,門房飛快迎了上來,說道:“大爺,白鶴觀遲含真女冠子打發人來,說她阿弟吃了大爺前次開的藥,病情好了不少,只是這些時日,胃口不知為何,又敗壞了下去,前日曾請了胡太醫來看,也不見效,問大爺何時若有空,盼撥冗再施妙手。”

  說著,又呈遞上來一卷用卉紋錦緣經帙包裹起來的東西。

  “女冠子還送了這一卷經帙過來,說是為老國公冥壽手抄的一部上妙功德經。”

  裴右安接過,打開經帙,翻開看了幾眼,合了上去,帶著嘉芙回了房,換了身外出的便裳。

  嘉芙原本睡的有點迷糊,此刻卻早就清醒了過來,知他預備出去了,見他看向自己,壓下心裡冒出的異樣之感,主動道:“看病要緊,你快去吧。就是不要累著自己了,記得早些回來休息。”

  裴右安問她:“你還累嗎?”

  嘉芙略微茫然,搖頭。

  裴右安慢吞吞地道:“若不累,陪我一起去?路上有個伴,也是好的。”

  嘉芙一愣,才反應了過來,頃刻間笑顏如花,點頭道:“好,那我就陪大表哥……”

  裴右安人已往外去了,口中道:“你換好衣裳就出來,我去收拾下東西。”

  ……

  天黑之時,馬車停在了白鶴觀的山門之前。裴右安叫人通報,很快,裡面快步出來服侍遲含真的一個小道姑,引著兩人進去,行到太素館前,小道姑飛奔入內,沒片刻,只見小道姑手裡打了一盞明角燈,遲含真從門裡現身而出,迎了上來,似正要開口喚裴右安,視線忽留意到了他身旁的嘉芙,不禁微微一怔,腳步停了下來。

  裴右安攜了嘉芙上去,微笑道:“今日與內子同去慈恩寺,一道回來,恰得知了遲真人的口信,便攜內子順道同來。遲真人的手書經卷,我也收到,改日我會轉呈祖母,用心了。”

  遲含真的目光,終於從微笑臉的嘉芙身上收回,定了定神,道:“裴大人何須客氣,裴大人對我阿弟有救命之人,我也是偶然得知國公翁冥壽之慶,想著出家之人,無以為報,這才抄了一卷道經。大人和夫人快請進。”她說著,匆匆轉身,引兩人入內,又叫小道姑奉茶,裴右安道先去看病。

  遲含真引他入內。

  那孩子的氣色,比嘉芙前次看到之時,已經好了不少。裴右安替孩子仔細看了,要了太醫上次的方子,看了一眼,說問題不大,應是前次那個方子引起的脾胃失調,這回可適當增減藥味,慢慢調理,過些天應該就會好轉,太醫的方子,和自己所想一致,叫遲含真就照太醫方子抓藥便是。

  遲含真目含微愧,低聲道謝,又為自己今日唐突打攪致歉。

  裴右安道:“何須如何介懷?你如今雖已出家,然我依舊視你如同世妹。下回你若還有事,無論何事,自己若感無力,儘管來尋我。我不在,尋我內人亦可。她必也會傾力相助。”

  嘉芙微微一怔,見裴右安看向自己,立刻反應了過來,立刻站到他的身邊,頷首笑道:“夫君所言,便是我之所想。女真人云中白鶴,品志高潔,我對你一向敬重,請不必拘泥世俗。”

  遲含真定定望著嘉芙,一時竟然無言,裴右安便收了東西,帶著嘉芙,告辭離去。

  遲含真送二人外出,注目他兩個背影漸漸消失,目光虛空,轉身慢慢回到自己修行的淨室,將門閉合,再也忍不住了,雙手掩面,眼淚從指縫間不絕而下。

  杏黃道衫袖口從她手腕滑落,只見雪白手腕之上,赫然竟有數道用刀尖所劃的猙獰傷痕。舊傷未愈,新傷又添。

  本是世間不俗花,一朝零落入泥溷。

  他皎若明月,志烈秋霜,世上再無第二人,如他這般君子如玉。她本瞧不起他所娶的那女子,但今夜,在那與他並肩而立的女子面前,她卻第一次深刻體察到了自己身上所藏之卑微,乃至於到了最後,竟無地自容。

  他和她,才是天造地設,儷影無雙。分明早已心知肚明,他對自己並無半分綺情,卻為何連刀割體膚之痛,亦不能驅去心中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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