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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今天的道觀之行,卻令那片剛消散的陰影,再次慢慢籠罩而下。

  直覺告訴她,遲含真極有可能,確實對裴右安懷有好感。

  其實這也正常。裴右安和她祖父有師生之情,她小時來裴家走動過,和裴右安從小認識,兩人當時又各有才名,她愛慕他,並不奇怪。嘉芙也相信裴右安不是亂來的人。

  但白天看到的一幕,卻還是叫她難以釋懷。

  這個女冠子,她有傲骨,有才名,以書寫論衡的方式來遣懷,字又隱有裴右安的風采。裴右安是風光月霽,她是林下之風。雖然她家破人亡,寄居道觀,境況勘憐,但嘉芙心裡清楚,在裴右安的面前,自己總是身不由己地仰望,因為他對自己的好而受寵若驚。

  但遲含真卻應是那種能和他站在同一高處之人。當年為保清白,甚至不惜玉碎。

  當然,嘉芙也是跳過樓的人,但那個一言難盡的經歷,和遲含真的烈舉相比,除了自慚,只剩形穢。

  在裴右安的眼中,她必才高情潔,令人敬佩。

  心中除去這揮之不去的淡淡陰影,回城時與蕭胤棠偶遇的那個照面,更是令她感到不安。

  一直以來,她就覺得,蕭胤棠不會輕易放過她的。也是因為如此,先前遇到了裴右安這根可以解她困境的救命稻草,她才會死死抓著不放,一路跌跌撞撞,終於嫁給了他,得了安穩。

  裴右安只要在,蕭胤棠哪怕身為太子,應也奈何不了自己,嘉芙相信這一點。

  從前想著抓住裴右安嫁給他的時候,她也曾想過,這一輩子,裴右安若真的如自己前世所知的那樣,命中注定,以三十不到的年紀便病死了,為免日後蕭胤棠登基再報復為難,她甘心隨裴右安一道離去,並無畏懼。

  新婚夜時,她便想過,這個男子,值她如此,他若走了,她獨活也是無趣。這輩子,能和他做上幾年夫妻,過幾年安穩日子,她已是心滿意足。

  從武定相遇開始,一路磕磕絆絆,到了現在,她和裴右安也算漸漸熟悉了,她終於發現,他的身體,也並不像自己從前想像的那麼弱不禁風。

  他略消瘦,身材確實不像武人彪健,但脫了衣裳,身體卻是精瘦有力的,和正常的年輕男子,並沒什麼區別。

  她有些難以相信,這樣的裴右安,何以會在數年之後舊病復發,嘔血不止猝死於塞外孤城。

  傍晚回家後,在浴桶里閉目冥想之時,嘉芙忽想起了一件事。

  前世,在蕭胤棠快死的那幾天裡,夢魘之中,被跪在龍床前的自己聽到,他曾說了句和裴右安有關的夢話。

  他說,右安,右安,這就是你加給我的報應嗎?求你了,放過我吧!不要怪我!要怪就怪父皇!全都是他造的孽——

  想到他夢中的這話,再想到上輩子裴右安的死法,嘉芙當時不禁毛骨悚然。

  蕭胤棠和裴右安真正的關係,確實沒有表面看起來和氣,兩人私下從無往來。尤其這輩子,因為自己的緣故,蕭胤棠必定更加忌恨裴右安,嘉芙知道這一點。

  但如果她的懷疑是真的,叫她不解的是,上輩子裡,這兩個男人之間,並沒有自己夾雜其中,即便蕭胤棠平日嫉裴右安奪他風頭,但當時,蕭列還在位,裴右安又是自己主動離開富貴紫雲遠赴塞外素葉之城,一去便是數年,毫無歸京的跡象。對於身居太子之位的蕭胤棠來說,實在沒有理由還要冒著被蕭列覺察的風險,下手去置他於死地。

  嘉芙百思不解,又覺應是自己想多了。

  此刻聽到裴右安問,她眼前浮現出白天道上偶遇之時蕭胤棠投向自己的那兩道帶了異色的目光。

  “大表哥……”

  對上他望來的兩道審視般的目光,嘉芙叫了一聲,又停了。

  裴右安略略沉吟,隨即將手中的筆擱在筆架上,轉而握住她的手,輕輕一牽,嘉芙便側坐到了他的腿上。他的一臂從後伸來,環住了她的腰,動作溫柔,自然無比。

  嘉芙便靠在了他摟著自己後背的臂膀之上,頭略略後傾,仰面朝他。

  裴右安微微低頭,道:“我方才遇到了二叔,聽他說了,你們路上回來時,遇到了太子?你還害怕?”

  嘉芙從前確實很怕蕭胤棠,有了裴右安後,她不怕了。但此刻的這種感覺,比從前那種單純的害怕,更令她忐忑。

  “大表哥,你要小心太子……他應當很是恨你……”

  她終於忍不住,還是說了出來。

  裴右安仿佛有些詫異於她說出了這樣的話,審視般地看著她,起先沒有回答。

  在他目光注視之中,嘉芙漸漸變得不安,咬了咬唇:“許是我胡思亂想的……要是說錯了,你別生氣……我並非有意挑撥你和太子……”

  裴右安展眉一笑,收緊摟著她的那隻臂膀,低聲道:“我為何氣你?方才只是有些驚訝你說出了這樣的話……”

  他頓了一下。

  “太子從前起,確實便存了與我相較之念,我本也無意交惡於他,但身處朝堂,諸多事情,往往身不由己,即便不是為你,他也與我有了芥蒂。但你放心,皇上還在,他便不至於公然發難。至於日後,縱然世事難料,福禍不定,我既娶了你,也定傾盡全力,護你周全。”

  他的聲音沉穩,帶著一種安慰人心的力量。嘉芙心中陰霾,漸漸消減了些,低低喚了他一聲大表哥,抬起雙臂,圍攬住他的腰身,埋臉在他頸側。

  裴右安手掌輕拍她的後心,似在安慰受了驚嚇的小女孩兒,默默這般抱了她片刻,另手托起她的尖尖下巴,將她臉兒抬向自己,視線落到她的唇瓣之上,望了片刻,微微出神,仿似想起了什麼,慢慢低頭,臉朝她壓了下來。

  嘉芙知他應是要親吻自己了。

  雖然和他已經做過幾次比親吻更加親密的男女之事,但還是禁不住心如鹿撞,暈腮潮紅,輕輕顫抖著眼睫,閉上了眼睛,在面龐感覺到了他靠近的潮暖呼吸之時,禁不住撅起兩瓣紅唇,一下就碰到了他的唇。

  他微微一頓,停了下來。這人實在太壞了,竟跟著發出短暫一聲嗤笑,笑聲清晰入耳。

  這還不算,嘉芙人在他懷裡,甚至還清楚地感覺到了他肩膀胸膛在微微顫動。顯然,他還在極力憋著,暗笑於她。

  嘉芙登時羞紅了臉,連耳根子都燙了,也不要他親了,睜開眼睛,一把推開他,站了起來,惱道:“我困了。我先回房去睡,你自己方便吧。”扭身便走,才抬起一腳,身後伸來一隻手,握住了她的小臂,輕輕一拉,她身不由己,便又回到了他的懷裡。

  嘉芙一張小臉還紅紅的。裴右安的唇附到她的耳畔,低聲哄道:“方才我真沒笑你……”

  他才說了半句話,就停住了,胸膛跟著又微微起了震顫。

  “大表哥!”

  嘉芙這下真的惱了,用力掙扎,再不肯坐他腿上了,裴右安雙臂緊緊環著她細細腰肢,正哄著,書房外傳來腳步聲,一個婆子過來,隔著門道:“大爺,白鶴觀的含真女冠派了個人來,急著請大爺過去,說她弟弟又發了急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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