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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右安送老夫人到了道觀門前,被老夫人催了好幾聲回去,道:“你是向萬歲告假出來的,雖說出於孝心,但多少雙眼睛都盯著你,不好叫你因我帶出不好的頭。我到了,剩下便沒你的事了,你快回去吧,今日也不用你再來接了,你二叔會來迎我們的。”

  虛塵笑道:“太老夫人到了老道姑這裡,那就是老天尊下凡,老道姑怎敢懈怠?裴大人放心便是。”

  裴右安向虛塵道了聲費心,又叮囑裴修祉和裴修珞好生照應,叫管事領人守好各門,不放外頭人隨意進來,吩咐完了,臨轉身前,望了眼立在裴老夫人身邊的嘉芙。

  嘉芙方才一直望著他,見他視線投來,禁不住便想起昨夜書房回去的一幕。完事後,他又親自幫她拭體,種種憐惜對待,令她想起,總覺如墜夢中,不像真實,心中甜蜜滿足,無法言喻。

  嘉芙知他喜自己笑,但此刻大庭廣眾,自然不敢沖他笑,只略抿了抿嘴,唇邊露出一隻小小梨渦,煞是可愛。

  裴右安倒無多表情,只又看了她一眼,隨即收了目光,上馬而去,背影漸漸消失在了視線盡頭。

  老夫人讓嘉芙和玉珠左右扶著,和虛塵入了觀門,身後辛夫人二夫人以及一眾同行僕婦丫頭們也魚貫而入,人雖多,卻無雜聲,裴老夫人先到了大殿,向清虛三聖虔誠拈香叩拜,默默誦了祈詞,捐奉過後,被引著四處覽看。

  白鶴觀很大,前後三院相套,觀門便有三道,其中可看之處不少。老夫人略略看了幾處,便停下腳步,虛塵以為她乏了,要引到自己修所小坐,老夫人擺了擺手:“怎不見含真女道?”

  虛塵忙道:“她此刻就在觀里。只是老夫人有所不知,因她和旁人不同,雖掛名是我徒弟,我卻不敢真以師父自居。她又一向清高,平日也不願被擾,我便單獨在後頭給她撥了個清修之所,平日門開也好,閉也罷,全在她自己。且這幾個月,她那裡又來了個重病的孩子,說是她弟弟,從前躲著見不得人,落了一身的病,如今被她接了來,就在她那裡落腳,我怕萬一有個不好,更不好隨意過去,只看她缺什麼,我給她送去便是了。”

  虛塵語氣隱隱不滿,裴老夫人聽了,卻愈發不忍,嘆息一聲:“原本是世家女兒,羅綺文秀,我記得小時也來我家中做客過,雖性子淡了些,不像別的女孩兒那樣黏人,卻也極是懂事。可惜命不濟,如今落到了這地步,更難得那份氣節,尋常鬚眉到她面前,恐怕也是比不過的。”

  虛塵陪笑道:“太老夫人過來,自然不一樣了。我這就叫人,去將她喚來,見過太老夫人。”

  老夫人道:“她不比從前,如今是出家之人,跳出五丈外,不在紅塵了,怎好叫她就我這俗人?還是我自己去瞧瞧吧。”說著搭住嘉芙的手,繼續朝前而去。

  虛塵道:“太夫人菩薩心腸,又最是憐弱憫小,從前我就有過聽聞,如今親眼見了,才是傳言非虛。”一邊引著老夫人,一邊給邊上小徒弟使眼色,小徒弟會意,一溜煙飛快跑走。

  嘉芙扶著裴老夫人,身後隨了辛夫人和二夫人等人,一路往虛塵所指的後觀方向而去,漸漸入目清幽,前方道路盡頭,一堵青牆,兩扇黑門,牆內露出幾竿青竹。

  “太夫人,便是前頭那裡了。”虛塵指著道。

  嘉芙望去,清門靜戶,門匾上懸著“太素館”三字。

  嘉芙的字寫的也不錯,但偏於圓潤秀媚,這三字卻秀中見骨,極有功力,嘉芙自愧不如,知若無多年潛心練習,絕寫不出這樣的一筆好字。但再細看,提勾轉折之間的筆鋒,嘉芙又隱隱覺的眼熟,好似哪裡看過,一時卻想不起來,正尋思著,見那兩扇黑門“吱呀”一聲打開,裡面出來一道鵝黃身影,一個貌美女冠,身後跟著兩個伺候的小道姑,匆匆奉迎而來。

  正是女冠子遲含真。

  遲含真小快步地行到裴老夫人面前,行道禮:“才得知老夫人親自來這裡瞧我,我一賤軀,如何當的住?”

  她語氣極是恭敬,但眉眼之間,卻絲毫不見諂媚,正如那日她在宮中面對周后時的態度,不卑不亢,極有風度。

  如此冰清玉潔之人,前日竟被自己誤想成了別有用心人,嘉芙不禁再次自愧。

  老夫人笑道:“無妨。我也是隨意走動,到了你這裡的。倒是擾了你的清靜。”

  遲含真道:“老夫人折煞我了,若不嫌我這裡茶水粗陋,儘管隨意。”

  老夫人便回頭,叫一眾丫頭僕婦都停在外,自己繼續扶了嘉芙,並兩位夫人一道,進了那扇黑漆剝落的舍門。入了屋內,見靠牆一面書架,黃卷堆疊,砌滿一牆,窗邊書案,案上文房四寶,筆是湖筆,墨是徽墨,紙是宣紙,硯是歙硯,其餘擺設,無不清雅。桌上還攤著一張寫了一半的紙,擱在筆架上的筆端猶含墨汁,裴老夫人看見了,道:“倒是我打擾你了。”

  遲含真微微笑道:“我阿弟這兩日病情穩住了,我略得空,胡亂寫了幾個字而已,叫老夫人笑話了。”說著命小道姑奉上清茶,向辛夫人、二夫人和嘉芙略見了個禮。

  辛夫人不喜她高傲,態度也淡淡的,二夫人卻笑容滿面,走到桌旁,看了眼紙上的字,贊道:“好字。”

  嘉芙瞥了一眼。

  竟如此巧,紙上的字,寫的正是她這些時日剛讀過的論衡幸偶篇,雖未必全解,但也知道,論的是人的福禍之理。紙上字體,和方才門上所題的“太素館”三字,一模一樣。

  嘉芙終於想了起來,方才乍看到這三字,之所以覺得似曾相識,是因為和裴右安的字有幾分相像。

  嘉芙微微出神,那邊老夫人和遲含真還在敘話。老夫人問遲含真幼弟病情,提及弟弟,說了幾句,遲含真漸漸不復一貫清冷,目中微微蘊淚,道:“前些日娘娘召我入宮,問還俗之事,我正為阿弟煩憂,自然不願,出來時,恰偶遇了裴大人,想起胡太醫曾說,裴大人醫術獨到之處,連他也自嘆不如,便貿然開口求救,幸得裴大人妙手仁心,當日便來為我阿弟看病,隨後又和太醫辯證,太醫再次出手,這兩日,阿弟病情終於趨穩,我實在感激。我是出家之人,更無身外之物,恰老夫人來了,請受我一拜,權當為代阿弟謝恩。”說著便鄭重下拜。

  裴老夫人忙叫二夫人將她扶起,安慰道:“何須如此。右安當年也算是你祖父門生,如今能治,自當盡力。”

  遲含真再次道謝。裴老夫人便起身,去探望那孩子,恰正睡了過去,便沒進,只在門口望。嘉芙看了一眼,見那孩子躺在床上,面黃肌瘦,方才聽遲含真之言,已有十歲,看起來卻如同七八歲大小,瘦弱異常。

  裴老夫人大約是聯想到了長孫幼年時的境況,憐惜更甚,出來後再坐片刻,起身離開,被遲含真送出後,對虛塵道:“她有傲氣,我若給她別物,不定引她自憐身世,也未必肯要,故來時只叫人備了些精貴藥材,你稍後給她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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