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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大趕了上來,看這少年,總覺有些面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但他既在這裡現身,自然是在自家船塢里做事的,見這少年不吭聲,於是轉向船塢管事。

  管事見因自己疏忽,方才險些釀出了大禍,面如土色,慌忙上前道:“他便是數月前小娘子叫人送來的那個小子。當時快病死了,我因記著小娘子和管家你的叮囑,一直悉心給他治病,救活了後,就叫他在裡頭做些零活。”

  張大這才想了起來,看了少年一眼,把先前湊巧帶回他的經過向孟夫人略略地說了一遍。孟夫人感激不已,不住地稱讚他,說了幾句,留意到這少年沒了方才衝出來時的那股子靈敏勁,只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站著,一語不發,瞧著呆呆的,便不解地看向管事。

  管事道:“稟太太,這小子是個啞巴,不會說話,又許是那回發燒燒傻了,平時腦子也不大靈活。”一邊說著,一邊朝那少年吆喝,要他向孟夫人見禮。

  孟夫人啊了一聲,更是憐惜,急忙制止管事,嘆了口氣:“可見這孩子的厚道。腦子都不清楚了,卻還牢牢記著阿芙救了他的事,方才不顧性命也要還恩。我看他長的也是清俊,若在父母身邊,不知道寶貝成什麼,想是被人拐子給拐出來了,生生磨成了這樣,可憐!”說完,讓管事速速給這少年送身厚的新衣新鞋,又再三地叮囑,叫往後要好好待他,不許欺負他。管事連聲答應。

  孟夫人又說了幾句,方鬆開那少年的手,轉身回去,也上了馬車,對嘉芙道:“可憐這孩子,是個啞巴,腦子也不大靈光。”

  嘉芙在馬車裡已經歇了片刻,人也從方才的巨大驚嚇里漸漸地定下了神。看著母親鬆開了他,他又轉身,低著頭繼續朝前走去——嘉芙盯著他的背影,總覺得他步伐有些僵硬,略微蹣跚,和先前衝出來救自己時的身手判若兩人,遲疑了下,叫母親稍等,自己又下了馬車,快步追上去,攔住了那少年。

  少年抬眼,見她來了,仿佛微微一怔,但面上依舊沒什麼表情。

  嘉芙朝他露出笑容,柔聲道:“你的腳方才可是受了傷?我見你走路有些拘著。”

  少年不應。

  “你可聽的懂我說話?”嘉芙聲音更溫柔了,朝他走的近了些,“若有傷到了,只管說出來,不要害怕。”

  她靠的近了。少年仿佛聞到了來自於她身上的幽香,這香氣若有似無,卻悄悄地鑽入了他的肺腑,與這裡的他漸漸已經開始習慣的總是泛著淡淡咸腥的空氣味道是如此的不同,更不同於他曾經熟悉的瀰漫在華屋蘭室里的名貴薰香和胭脂香粉。

  他的耳根不自覺地微微發紅了。幸而臉上沾滿污泥,她看不到。

  他搖了搖頭,低頭避開了她,從她身旁飛快走了過去。

  嘉芙轉頭,盯著他的腳,看到磨的只剩一層草筋的鞋底上,滲出了一縷鮮紅的血跡。

  “你站住!”

  她再次叫住了她。

  張大趕了上來,脫去了那少年的鞋。

  一根小指長的竹籤,仿佛一把鋒利的小刀,深深刺入了他的腳底心。

  對上嘉芙投來的心疼目光,少年那雙原本似乎總是蒙著層陰翳的雙眸,漸漸地透出了明亮的色彩。

  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微微一笑。

  一個一閃而過的,就只她一人捕捉到了的細微表情。

  ……

  永熙三年的除夕就這麼過去了。舊歲方除,泉州城裡的民眾還在敲鑼打鼓舞獅舞龍,才初三日,嘉芙便得知了一個消息。

  泉州府來了人,傳達來自上頭的命令,讓甄家將歷年間所有用著的無籍之人全部造冊上報,尤其是年紀看起來在十三四歲之間的少年,更是一個也不能少。倘若隱瞞不予上報,若被官府查證,嚴懲不貸。

  來人和張大素來有深交,傳完了命令,屏退旁人,咬著耳朵對張大道:“這個上頭,可不是簡單的上頭,是錦衣衛……來了個姓王的,聽說是個極厲害的角色,也不知道說了什麼,我們大人出來,我見他臉都綠了。金家的船塢還有船上,用了不知道多少的無籍苦力,不知其中的厲害,瞞報了幾個,以為沒事,倒霉了,昨晚被叫走了幾個人,那些無籍的還活著,查了一番,也就拘去充軍了,倒聽說他家船塢里的兩個做事小子被打死了,拖出來時,肚腸子都流了一地。這話我原本是不會告訴別人的。但你們甄家生意大,這麼多年,難免會用幾個無籍之人。我是不忍看你們也遭殃,這才多說了幾句。切記不要外傳!”

  張大送走來人,轉頭就向胡老太太稟告。老太太神色凝重,立刻讓他造出名冊,將所有的無籍者,包括跑船,跑碼頭,搬運,以及船塢里的工匠和打下手的,全部都報上去,將人也看牢了,一個不能少。

  孟夫人當時在旁,回來後,和嘉芙提了一句,嘆道:“又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弄的我心裡慌張不已。這幾日須看牢你哥哥,免得他出去亂跑,萬一惹事。”

  孟夫人說完,匆匆走了。嘉芙也有點心神不寧。

  根據船塢管事的說法,那少年不但啞巴,腦子也不大靈光。

  但嘉芙卻有一種感覺,那少年或許未必真的腦子就不靈光。

  那天她遇險,少年將她卷出去,撲倒在地的時候,姑且不論他身手如何,就在那一刻,兩人的目光有著短暫的相接。

  當時她雖然被嚇的呆若木雞了,手腳全不聽使喚,但他看著她的那雙眼睛,她此刻還記得清清楚楚,黑白分明。

  還有被發現腳受傷後,他的微微一笑。當時他的眼睛裡,閃耀著如同太陽般的光芒,就連滿臉的塵土,也沒法遮掩他那雙眼睛裡的光彩和靈氣。

  說他腦子不靈光,嘉芙真覺得不像。

  如果他是故意裝的,那是為了什麼?這個少年的背後,到底有什麼秘密?年才剛過,官府就來了這樣的動作,難道真的是和這個少年有關?

  嘉芙想起蕭胤棠的莫名現身,想起經過福明島遇到的一幕,那些被鐵索鎖走的小沙彌的樣子,歷歷在目。

  不知道那批錦衣衛,和來泉州的這個王大人是不是同一撥人。

  張大聽了祖母的命令,必定會將這少年記入名冊的。

  出於一種自己也很難說的清的感覺,嘉芙並不想這樣。她忽然替那個少年擔起了心。

  但是她也知道,祖母的做法並沒錯。錦衣衛如狼似虎,無孔不入,他們甄家若敢有半點貓膩,萬一被查出,後果不堪設想。

  嘉芙想告訴他這個消息,讓他儘快悄悄離開。卻又有所顧忌。

  在猶豫中渡過了一夜,第二天,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去找張大,假意探聽那少年的腳傷。

  張大看了眼嘉芙,小心地道:“小娘子,我前幾日忙,忘了告訴你。那小子在除夕夜裡就沒了。有人看見他獨自去了海邊,一頭跳了下去,再沒上來,這幾日船塢里也不見他人,睡覺的鋪蓋和那身新衣服卻都散著,就跟半夜睡醒了迷迷糊糊爬起來走了似的。聽睡旁邊的說,是被炮竹聲給嚇的,稀里糊塗出去,跳下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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