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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元後當年薨後,天禧帝將她在此處養病居住過的這個禪院封起,只允許元後之母裴老夫人出入。中間雖已過去了二十多年,如今這位以輔政順安王之身順利登基的皇帝對裴家也是不喜,但對於先帝兼長兄的敕令,也不至於公然悖逆,故這所方位幽靜的四合禪院,如今依舊獨為國公府所用,平日大門緊鎖,若老夫人要來,寺里提早得訊,則開鎖打掃,預備迎接。

  裴右安知祖母對自己那位於二十多年前不幸早薨的姑姑時有懷念,此刻見她立在檻內,停下腳步,環顧四周。

  昨日雖提早送來了消息,此處已經打掃整理過了,但時令畢竟入了初冬,禪院裡黃葉蕭蕭,薜荔殘萎,恐她觸景生情,伸手扶道:“祖母進去吧,風大。”

  裴老夫人入內,玉珠和同行的兩個丫頭待要服侍,見大爺已上前,親手為老夫人除了外衣,又蹲了下去,為她脫去腳上的鞋,併攏整齊擺放在地。

  丫頭看的有些吃驚,玉珠見狀,朝她兩人使了個眼色,帶著一起退了出去。

  裴老夫人坐在床沿邊,低頭看著孫兒。

  裴右安將老夫人的著襪雙腳攏入手掌,慢慢按摩,片刻後,觸感微暖,方扶她慢慢躺下,將雙腳抬起,送到被下,道:“祖母歇息吧。”

  裴老夫人閉上眼睛,裴右安坐於旁,靜靜伴她,待她入睡了,將被角輕輕掖了掖,起身來到窗前,佇立了片刻,走了出去。

  ……

  “國公老夫人也在寺里?”

  甄耀庭腦海里立刻浮現出昨日看到的那個丫頭。雖不算自己見過的極品美色,但不知為何,只看一眼,便覺入眼,念念不忘,心裡不禁發喜,攛掇著嘉芙:“你快去,叫人給你通報一聲。碰巧在這裡遇到,不去拜一拜,未免失禮。”

  嘉芙知道老夫人有午睡的習慣,怎會聽哥哥的,何況她趕來這裡,想要見的人,也根本不是裴老夫人。

  她站在那裡,想了片刻,轉頭對甄耀庭道:“那我過去看看了,哥哥你就在前殿這邊候著,不要亂跑。”

  甄耀庭答應了,又笑嘻嘻地加了一句:“若是見著了,千萬別忘記提一句我,好叫我也去拜一拜她老人家!”

  嘉芙胡亂點頭,帶著檀香,穿過大殿,朝著西南而去。

  這時分,自然聽不到晨鐘暮鼓,只在經過幾道低矮山牆之時,對牆隱隱傳來伴著木魚的幾聲誦梵,愈顯四周寧靜。

  腳下這條甬道鋪著白色卵石,年久日深,漸漸被踩踏成了灰暗的顏色,縫隙里苔蘚叢生。甬道兩旁,生有銀杏,盡頭是株千年古樹,樹幹筆直衝天,枝條在殿宇上空虬張鋪開,遮擋了半面的歇山殿頂,一陣風過,銀杏葉簌簌從天下落,斜斜鋪了半片的殿頂,地上也積了厚厚一層落葉,仿佛下過了一場金色的雨。

  一個男子,正立於輪轉藏經殿那口幽靜的藻井之下。

  藻井四面橫樑,彩繪有天龍八部諸神與如來華藏界會的場景,佛陀低眉,金剛怒目。正午的陽光,穿過了藻井上空的銀杏樹頂,投下一道明亮的四方形金色光影,他就立在這金光和昏暗交錯的邊緣,身影斑駁,半明半暗,一片落葉,從他頭頂的藻井裡飄下,在空中打著旋,慢慢掉在了他的腳邊。

  他始終低頭,翻著手中那捲經卷,全神貫注,身影凝然。

  嘉芙立在檻外,注視著前方那個男子的背影。

  剛才她猜測,他或許會來這裡。這是一種感覺。於是過來,想先碰碰運氣。

  運氣看起來很不錯,他確實就在輪轉藏里。

  但此刻,真的讓她找到了他,她卻忽然又感到忐忑。幾次張口想叫他,又閉上了嘴。就在猶豫之時,那男子似乎覺察到了來自身後的異樣,忽然側過了臉,兩道視線隨之轉來。

  嘉芙心微微一跳,臉上立刻露出微笑,喚了聲“大表哥”,聲音柔婉,十分好聽。

  看到她在那裡,裴右安似乎也沒過於驚訝,依舊站在原地。

  “你怎來了這裡?”他只問了一句。

  嘉芙抬眸,對上他投來的兩道視線。

  “不敢相瞞,我今早來此,就是為了找大表哥。我有一事,想向大表哥請教。”

  她的聲音很輕,仿佛膽氣不足。

  裴右安目光在她臉上頓了一頓,合上經卷,插回到藏經架上,隨即轉身,朝她走了過來。

  他停了下來。一個檻外,一個檻內,中間相距七八步的距離。

  “何事?”他問。

  “昨日玉珠來我家,臨走前,忽然悄悄轉給我一句話,說大表哥你特意叮囑她,讓她吩咐我一聲,以後不許再用現在的薰香。我聽她的意思,似乎我用的香,於人有害。我再問,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說只是照了大表哥你的話傳給我的……”

  嘉芙咬了咬唇。

  “大表哥你的吩咐,自然是沒錯的,我也會照做。只是實在不解,且又牽到一個害人之名,我心中不安,昨夜一夜無眠,今早也是無心做事,想到玉珠說大表哥你今日會送老夫人來慈恩寺,索性就過來了,冒昧找到這裡,打擾了大表哥,我……”

  裴右安擺了擺手,制止了她沒說完的話。

  “你可知,你於我祖母大壽之日,熏的是何香?”他問,兩道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龍涎。”

  嘉芙立刻應他,眼睛都沒眨一下。

  他未作聲,審視般地看著她。

  嘉芙一臉茫然:“大表哥你這麼看我做什麼?”

  “你所用龍涎,來自何處?”

  “家中庫房。”

  “你可知道凍龍腦?”

  他頓了一頓,忽然問。

  嘉芙點頭。

  “以前父親在世時,我記得偶聽他有提及過,說是南天竺的一種香料,與龍涎性狀相似,但不及龍涎好。”

  嘉芙眨了下眼睛,望著他:“怎的了?”

  “我可以確定地告訴你,你用的所謂龍涎,實則凍龍腦。全哥的病,就是因了你所熏的凍龍腦所致。凍龍腦不僅是香料,在西域之地,亦可入藥,但極少數人不耐此香,觸及少量,便發不適之症,如誤服,甚至危及性命。全哥便是如此。這就是為何他與你兩次接觸,兩次發病的原因。”

  嘉芙心裡咯噔一跳。

  她只知道全哥熏了凍龍腦會發病,過個幾天,慢慢也就好了,卻不知道凍龍腦原來還是藥材,能致人死命。這實在意外。

  但到了現在,她早就沒了退路。她必須要說服他相信自己,甚至引他幫助自己,至少,不能壞了她的事。

  她露出了焦惶之色,不住搖頭:“我實在是不知!我家中的庫房,香料分門別類歸置,我一向用的都是龍涎,這回因要上京,臨走前發現原本那盒子香餅快用完,便叫人去取新的來,當時匆匆忙忙,許是庫房下人弄錯了,我實在不知!”

  她忽的睜大眼睛,露出駭然之色:“莫非……大表哥你以為是我有意要害全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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