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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說當時,突厥之亂雖來勢洶洶,但以他的身體狀況考慮,關外氣候並不適宜他久居,他也並非新帝面前唯一可用之人,本完全可以另派他人的,但最後,依然還是他離了京城繁華,遠赴邊城,終節度使一任,安邊撫民,深孚眾望,名動塞外,直到最後病死任上。

  說實話,嘉芙有些不信,那樣一個男子,竟會在少年時做出如此遭人唾棄之事。現在聽到議論,頗感刺耳。

  她原本已經轉身走了,忍不住又停住腳步。

  “……聽說那會兒還惹怒了老夫人,被打了出去。雖說這樣吧,今日老夫人大壽,連八輩遠的親戚都來了,也不見他回。那麼些年,訊兒都沒來一個,可見還記恨著。本不該我們多嘴的。小時候做了那事,如今羞於回來見人,也是情有可原,但也可見孝心如何了……”

  那老趙倚老賣老,在那裡絮絮叨叨之時,忽聽身後傳來腳步聲,閉口轉頭,看見嘉芙帶著個丫頭走了過來,一愣,急忙放下笤帚,上來賠笑道:“今日前頭熱鬧,小娘子怎會來這裡?”

  嘉芙笑了笑,道:“趙媽媽,原本也是不該我多嘴的。只是既然路過了,便是見怪,我也是要說一句的。今日老夫人大壽,你們被差來收拾院子預備大爺回來住,不好好做事,都胡亂在說什麼來著?你們是打量著夫人忙,沒空理你們,偷懶不算,還嚼起了家主的舌?你們說的那些都是什麼?捕風捉影,以訛傳訛。我不信國公府里沒個規矩,會放任你們這樣不敬家主!”

  老趙和那婆子面色微微一變。

  要是從前,自然不用忌憚這甄家女兒,不過二房的姨親戚罷了,但如今卻不一樣了,闔府上下都知,等老夫人大壽做完,立馬就輪到親事了。甭管背後怎麼議,這甄家小娘子很快就會嫁入裴家,再不濟也是正經的國公府世子夫人,聽她那話說的重,也不知方才到底被聽去了多少,不禁心虛,急忙低頭認起了錯:“是,是,小娘子說的是,方才是我們嘴賤!再也不敢了!”

  既忍不住站了出來,也就不怕得罪人。何況,等退了親,往後再不會和這家人有牽連了。前世所有被壓抑住的天性,這輩子仿佛慢慢都出來了。

  嘉芙看了眼那扇半開的門,見裡頭院落雖剛掃了一遍,卻不過劃拉幾下做做樣子而已,地上連落葉都沒清乾淨,更不用說灑水除塵了,索性又道:“今日老夫人六十大壽,大爺必定是要回來的,有嚼舌躲懶的閒工夫,怎不去把屋子裡外打掃乾淨?”

  趙婆子資格老,突然吃了年輕姑娘這麼一記不客氣的教訓,心裡雖在腹誹這甄家女兒還沒過門就著急擺威風了,面上卻不敢顯露,口裡說著“這就去,這就去——”,拖起地上掃帚,轉身鼓著嘴進去了。另個婆子見狀,忙也跟了上去。

  嘉芙見倆婆子嘩啦嘩啦又掃起了地,知等自己走了,接下來就算再嚼舌,必定也只會說自己的不好了,便掉頭朝前繼續走去。

  “方才咱們出來時,看那倆婆子的臉,真是痛快。就是怕招怨,說小娘子你手長呢。”

  檀香又覺解氣,又有些不安,在旁說道。

  嘉芙道:“怨就怨,我不在乎。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大表哥別管怎樣,都輪不到人這些人亂嚼舌頭。”

  “小娘子你說大爺今日要回,真的?”

  檀香想起她方才篤定的語氣,有些好奇。

  “我想必會回的。”

  “小娘子怎知道?”

  “我啊,昨晚夢見大表哥回來給老夫人過壽了,你信不信?”

  她玩笑了一句,拐過彎,腳步生生地止住了。

  就在竹林畔的拐角,對面不過幾步之外,一個華發老嫗手拄拐杖,被身邊的大丫頭扶著,正立在路上,一動不動,看起來已站了有些時候了。

  這老嫗便是裴老夫人,今日的壽星,嘉芙對她自然不會陌生,卻不知她竟轉來了這裡,前頭賓客來了不少了,她身上卻還穿了件半新不舊的常服,便不似要做壽的樣子,一時沒防備,倒嚇了一跳。

  嘉芙小時來國公府走動,裴老夫人對她只是一般的親戚對待,不見厭惡,也無特別之處,每每來時,跟著母親向她磕個頭,去時再去拜個別,如此而已。嫁給裴修祉後,她也不大要嘉芙這個孫媳婦在跟前服侍,常日獨自留在佛堂,加上沒多久,遭逢戰亂,嘉芙離了裴家,此後便再未見面。對她的印象,可以說是淡而疏遠,此刻不期這樣碰頭,見老婦人站那裡,望著自己不做聲,神色不辨喜怒,慌忙後退了一步,帶著檀香向她見禮。

  老夫人沒作聲。

  嘉芙想起方才自己的語氣,不禁有點後悔,便垂下眼睛,耳畔只聽風穿竹林的颯颯之聲,片刻後,終於聽到她開口了,問道:“你是甄家那丫頭?”

  嘉芙低聲道:“是。數日前我和母親過來,老夫人當時在佛堂清修,故沒去拜見。”

  老婦人又沉默了片刻,慢慢地道:“這裡多年沒人住了,有些荒,你早些回去吧。”說完轉身,在那大丫頭的攙扶下,慢慢地走了。

  嘉芙抬頭,望著老婦那道略微佝僂的背影漸漸遠去,最後消失在竹林盡頭,慢慢吐出一口氣。

  第9章

  嘉芙循路匆匆回了榮芳那裡,坐下後,榮芳問她方才去前頭的所見,她只揀見客的部分說了,跳過中途遇到老夫人的事,整個下午,再沒出去過一步路。

  天漸漸地黑了,賓客和宗族到齊,國公府里燈火輝煌,裴修祉、二老爺裴荃,老三裴修恪,老四裴修宏以及宗族裡的幾位德高望重長輩於壽堂前迎客,辛夫人二夫人並族裡的一些婦人則應酬過府的各家女眷。嘉芙隨了母親來到壽堂時,拜壽已將近尾聲,只剩小輩女眷了,她夾雜在一群光鮮亮麗的女人中間,立於壽堂一角,抬目看去,中堂高懸一副壽匾,上有裴荃為母祝壽所書的金光閃閃“寶婺星輝”四個大字,壽桌正中的顯眼位置處,擺著以黃鍛鋪底的御賜制物,橫架一雙長柄如意,兩邊壽桃壽餅堆成寶塔山,左右依次列著各色賀壽之禮,華冠麗服,金玉滿堂,說不盡的錦悅呈祥,道不完的富貴之氣,裴老夫人也不復白天嘉芙見到時的樣子,今夜頭戴珠冠,誥命制服,手扶著整根沉香木所雕的龍頭拐杖,滿身富貴,端坐正中,看起來紅光滿面,精神健旺,頻頻含笑點頭,叫對面那些前來向她參拜祝壽的起身。

  嘉芙還是親戚後輩的身份,排在後,隨禮讚的引導,與前頭人一道向老夫人拜壽。裴老夫人笑容滿面,叫全都起身去後堂吃壽酒,亂鬨鬨一片歡聲笑語裡,就此出了壽堂。

  裴甄兩家的婚事,到了今日,宗族裡幾乎無人不知,孟夫人和嘉芙也成了身旁人的關注焦點,裴家宗族女眷紛紛與孟夫人主動攀談,稱讚嘉芙溫柔美貌,嘉芙跟在母親身邊,含羞低頭,全然一副她該有的閨秀模樣,暗中卻一直在留意著全哥兒。

  僅僅幾天前的那一次,並不足以說明她和全哥兒命里犯沖。在她的設想里,今晚也是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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