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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芙知他一直想重振裴家聲威,因此,對因擁戴永熙帝登基而得勢的前岳家宋家百般應承,受了不少的委屈,如今奉命平叛,本是個建功的大好機會,卻又這樣慘澹收場,大勢已去,所有雄心和夢想都灰飛煙滅了。

  知他心裡難過,嘉芙百般安慰。他抱著她,像個孩子似的嚎啕痛哭,說自己對不起她,不配做個男人。

  嘉芙那時並不懂他話里意思。見他如此難過,只恨自己沒用,無法為夫君分擔憂愁,只能陪著他一道流淚。

  那晚上的最後,她喝醉了,被他抱著回了臥房。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男人換了,蕭胤棠將她摟在懷中,酣眠未醒,而她渾身不著寸縷,頭還疼的厲害。

  嘉芙就此失去了自由。

  她從衛國公夫人變成蕭胤棠藏納的禁臠,一塊永遠見不得光的禁臠。

  雲中王打贏了,也曾大張旗鼓尋找少帝蕭彧的生死下落,被證知確實應當已死後,國不可無君,在文武百官的擁戴下稱帝,是為世宗,他大赦天下,寬待永熙朝舊臣,這其中就包括裴修祉。而嘉芙再也沒見過自己的這個前夫。

  這許多年間,蕭胤棠對她是極其寵愛的。在他當了皇帝後,僅僅因為她的名字里有“芙”這一字,他就在她住的金碧宮裡種滿了木芙蓉,秋日芙蓉怒盛之時,如她的名字,美的恍若人間仙宮。

  所以她須回報他,禁臠對於帝王的最後回報,大概就是為他殉葬,追隨他於地宮之中。

  嘉芙眼眶發熱,鼻頭堵塞,一時透不出氣。

  月影漸漸升高,從西窗里斜射而入,屋子裡朦朦朧朧,耳畔隱隱傳來更夫的打更敲梆子聲,更顯夜的靜謐。

  亥時末了。

  她從枕上坐了起來,一頭青絲垂覆雙肩,將她身子溫柔包圍。她坐了良久,翻身下了床,穿好衣裳,來到外間。

  檀香睡在這裡。今夜和她一同輪值的丫頭木香睡的呼呼作響,檀香卻睡的淺,嘉芙輕輕叫了聲她,她便醒了。

  “隨我去個地方。”

  嘉芙吩咐道。

  第4章

  夜色下的泉州城褪去了喧囂和繁華,白日熙熙攘攘的港口,此刻漆黑一片,岸邊停泊著的大大小小的舢板船隻,隨了海風送來的細浪,在水面上無聲地微微起伏聳動著。遠處,偶還有幾條船頭亮著零星的橘黃色漁火,火光在夜色里點點跳躍,與那座幾百年前起就矗立在那裡為夜歸人指引方向的古老燈塔遙相呼應。

  但是有的出海客,從這裡離開後,再也沒有歸來,只余燈塔夜夜空侯。

  嘉芙面向大海下跪,點香默默祝禱完畢,久久不願離去,站於堤壩之側,遙望父親當年揚帆遠去的方向,心潮起伏。

  上輩子,在嫁給裴修祉後,她的日子過的其實並不輕鬆。進門後她勤勤懇懇侍奉長輩,費盡心思討好繼子,受了委屈也不敢告訴丈夫,一切都是為了維持她應當有的賢惠和寬容。

  那時候,做一個稱職的,能讓丈夫和夫家人認可的世子夫人,就是她最大的努力目標。

  後來她委身於蕭胤棠。在意識到自己根本不可能擺脫他的掌控之後,她只能學會去接受。她告訴自己,這樣的生活其實也很好,他真的已經對她做到了他的極致,倘若她還敢有所不滿,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惟死過,又重活,才知從前的她何其可憐,又是何其的可悲。

  自那日睜開眼,發現自己從地宮返至人間,她就固執地相信,一定是父親亡靈的保佑,才能讓她回到了將嫁之前的現在。

  這一輩子,她再不要嫁給裴修祉,更不想和蕭胤棠有任何的關係了。

  這兩個男人,無不口口聲聲地說愛她。

  裴修祉將她拱手獻讓,因為他有苦衷,迫不得已。

  蕭胤棠以寵愛之名,將她變成見不得光的活死人,也是因為他有苦衷,同樣迫不得已。

  她不恨他們。因人生而在世,確實有諸多不能自己之事。她亦是如此。

  但他們令她發冷,這種冷,發自髓血深處。

  世上男子於女子的愛,不過如此罷了,她徹底看透。

  迎著帶了微微咸腥氣味的夜風,嘉芙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她生於斯,長於斯,記憶里所有關乎溫情和美好回憶的一切,都和這別名鯉城的家鄉息息相關,此刻腳下所踏的這個碼頭,於她而言,更是有著特殊的意義。

  今夜就在方才,思緒起伏之間,忍不住來了這裡,再次祭奠父親。

  兩家婚事已然敲定,中間還夾著如今聖眷正濃的宋家,為了教好她這個出身不夠的繼母,幾個月前,宋家特意派了兩個婆子來泉州,明天一同上路。事已至此,她不可能僅憑自己的意氣就貿然提出中斷婚約的要求。

  況且,就算她提了,祖母也是絕對不可能答應的。

  她只能另想辦法。

  明天她就要出發北上,就此踏上未知的新生之路了。

  爹爹,如你在天有靈,保佑阿芙。

  ……

  張大帶著同行的小廝遠遠立於後,看著小娘子立於碼頭堤前的背影,多少有些猜到了。父女情深,小娘子明日北上預備出嫁,今夜想必所有思,故來此緬懷沒了的老爺,心裡也是感慨,不敢打擾她,默默等了片刻,方看向檀香,使了個眼色。

  檀香會意,便來到嘉芙身後,輕聲道:“小娘子,夜深風寒,不如回去了?”

  嘉芙默默轉身,循了習俗,將祭奠過的貢物和香火拋灑向大海,隨即回來。

  張大忙撩開轎簾,嘉芙上了轎,張大提起燈籠,正要引路回走,一抬頭,看見對面來了兩個影影綽綽的人影,抬著什麼東西正往這邊來,忽然發現碼頭有人,似乎慌張了起來,急忙掉頭要走。

  借著月光,張大早認了出來,那倆人正是和自家船隊有競爭的金家的夥計。

  泉州每日有千計大小船舢入港泊岸,碼頭數量有限,常有船隻為爭奪有利位置發生衝突,一些財力雄厚的商號為方便自家船隊出入,便向市舶司繳納不菲租金租用碼頭,只允自家船隻或借給別家使用。甄家財力在泉州數一數二,和官府關係又好,自然擁有位置極好的私人碼頭。

  半夜三更,金傢伙計鬼鬼祟祟抬著不知什麼東西來自家碼頭,張大心裡起了疑竇,和轎里的嘉芙說了聲,立刻追上去,見是一卷裹了起來的破草蓆,裡面不知包了什麼東西,喝道:“站住!抬的什麼?”

  那倆夥計沒想到這麼晚了,甄家碼頭上還有人,抬著扭頭撒腿就跑,手上卻沒抓牢,一團黑影從席筒的一頭裡滑了出來掉到地上,似是人形。

  張大拿燈籠一照,發現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衫襤褸,十分瘦弱,雙目閉著,瞧著已經死了的樣子。

  張大常年跑在碼頭調度,什麼事沒見過,立刻就明白了,勃然大怒,上去一把抓住欲逃的夥計,怒道:“好啊!半夜三更棄屍也就罷了,竟敢棄到我東家碼頭上,這就跟我見官去!”

  泉州海貿繁榮,滿城半數之人靠海吃飯,在海上討生活,和陸地迥然不同,風險更大,世代下來,慢慢就形成了許多誰也講不出緣由的迷信和忌諱。譬如碼頭棄屍就是其中之一。在當地人看來,這是不祥舉動,死了的水鬼冤魂不肯離去,會附在停靠於附近的船上作祟,於船主不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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