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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高貴華麗的外袍被無情地剝除,露出來一具生滿瘡癤、爬滿蛆蟲的腐爛軀體,摧毀了的權威,也就再也無法被扶回神壇,維持著舊日的道貌岸然了。

  對皇室的失望和隨之而來的強烈不滿,宛如一場無形的瘟疫,在坊間迅速蔓延開來。而與之形成鮮明的對比的,是關於應天軍駐在了京口渡和採石渡的消息,在民間瘋狂地被傳播。

  仿佛嗅到了一種異乎尋常的氣息,民眾欣喜若狂,慶賀不已,沒幾天,坊間到處便都熱議起了曾被朝廷禁言的“國之將興,白虎戲朝”的傳言和那曾出現在“祥瑞”上的“木禾興,國隆泰”的暗讖。

  改朝換代,呼之欲出,人人都在翹首以待,等著那一天的到來。

  高胤自然很快便收到了來自這兩處的守軍的消息。

  京口和位於建康上游些的採石渡,這兩個渡口,是下游貫通南北的兩大軍事要塞,一左一右,直通江東,為兵家必奪。

  應天軍不告而據,這表示了什麼,不言而喻。

  他送走剛休養了幾天,卻不顧身體衰弱,憂心忡忡特意來見自己的馮衛,再聯想到這些日來民間沸騰的輿論,心思重重。

  考慮再三過後,終於騎馬出城,來到石子崗的軍營,求見李穆。

  李穆明日便將動身北歸。高胤入他營帳,見他一襲常服,坐於案後,手旁有一書卷,似剛放下,內頁陳舊,已起毛邊,書封卻系新裱,可見主人對它的愛惜程度。

  高胤眼尖,掃了一眼,認出是詩經卷,心下不禁微微詫異,難以想像似李穆如此之人,南征北戰,戎馬倥傯,何以隨身竟會攜此書卷——但他也無意探究,因這並非他來此的目的。

  李穆起身相迎,請他入座,寒暄了幾句,便問他來意。

  他問話之時,面帶微笑,自有一種恢廓的氣度。

  來到路上,高胤曾思緒萬千。

  無數想說的話,在他的心底盤旋縈繞。

  然而,當這一刻,他真的面對之時,那些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他沉默著,李穆亦不催他,等待了片刻,見他不言,復又拿起手邊之書卷,慢慢地翻了一頁。

  “敢問大司馬,可定好了登極之日?”

  仿佛過了很久,終於,高胤聽到自己的耳畔,響起了如此一句問話。

  話出口後,頓悟是自己所言,他不禁一陣恍惚。

  他不知自己何以會突然說出如此一句話。

  他更不知,這是自己心底所想,故脫口而出,還是只是對面前此人的一種試探。

  無論出於哪一種緣由,顯然,都是突兀而不合時宜的。

  他下意識想收回這話,微微動了動唇,卻又沉默了,只是屏住了呼吸。

  李穆緩緩地抬眼,視線從手中的書卷,轉落到高胤的臉上。

  兩人四目相對。

  耳畔,傳來帳外遠處士兵發出的模模糊糊的呼喝之聲,愈發顯得帳中寂靜,靜得高胤仿佛都能聽到血流反覆流經自己胸膛之時發出的陣陣沖刷之聲。

  短暫的的四目對視,短得仿佛冰冷雪片落在熾熱的皮膚之上,很快便消融不見。但在高胤的感覺中,卻漫長無比。他竟然甚至感覺到了一絲已經許久未曾有過的緊張。

  就在他的心跳也隨之加快之時,他看到李穆向著自己笑了一笑。

  “待破了大同,滅掉西涼,北伐完畢,應當便近了。”

  他如此說道,語氣尋常,神色平靜,仿佛在和自己談論著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不見半點咄咄逼人之氣,但無形之中,高胤卻感覺到了泰山壓頂般的氣勢。

  那是一種捨我其誰,足以碾壓一切的力量和氣勢。

  他的眼前,閃現過白天那幾個來求見自己的大虞朝臣,追問:“倘若到時,有不順者,大司馬意欲如何?”

  “不順者,皆誅。”

  李穆說道。僅此五字,再無別話。

  高胤沉默了片刻,慢慢地起身,開口告退。

  李穆亦未再留,送他至帳外,回來,拿起那本書卷,出神了片刻,慢慢仰臥於一張榻上,將書卷覆於顏面,一動不動,宛如入睡。

  幾個同行而來的部將,正在外頭翹首以待,終於等到高胤身影出現,急忙迎了上去。

  “高將軍,難道真要與應天軍再戰,以奪回渡口?”

  一個副將小聲問道。

  高胤沉默著。

  幾人看著他,面露忐忑之色。

  高胤的視線,緩緩看了一圈身邊之人,問道:“你們心下,作何念頭?”

  幾人起先沒有做聲,良久,一個副將覷著他凝重的臉色,終於期期艾艾地道:“下頭軍士,無不想著放馬南山……不願再戰了……”

  “不是我等懼怯,而是不便和應天軍戰。”另一人道。

  “民眾對應天軍極是擁戴。軍中不少士卒,這幾日紛紛收到家人叮囑,叫不許與大司馬作對,怕被鄉人指著脊樑罵祖宗……”

  “實不相瞞,軍心已是不定……自然了,倘若將軍有命,末將便是捨命,亦會遵從將軍之令……”

  幾人說完,摒息斂氣,看著高胤。

  高胤默然了片刻,道:“全部撤回廣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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