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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高家的七郎君。
他還沒有大名。
阿娘說,他的大名,要留到以後,讓父親給他起。他盼望著這一天,能早日到來。
就在今夜,睡夢中,他再一次地夢到了父親,那個他從出生後,他便沒有見過,卻根據阿娘的描述,悄悄地在腦海里,已是想像過無數遍的人。
那個叫做父親的男人,他應該又高又瘦,聰明而博學,溫柔而堅毅,勇猛而無畏,他有一雙明亮而有神的眼睛,他會來到這裡,像個英雄一樣,將自己和阿娘帶走。
他被外頭傳來的那一陣喧囂之聲給驚醒了,睜開睡意朦朧的眼睛,揉了揉,立刻就醒了過來,爬起來,喚了聲阿娘,投到了她的懷裡。
蕭永嘉將嬌兒摟入懷中,側耳凝神聽著一陣陣遠處傳來的仿佛軍士作戰發出的吶喊和廝殺之聲,片刻之後,牽著兒子的手,帶他來到那扇窗前,推開窗戶,望著那片在遠處城關方向的夜空中跳躍著的火光。
“阿娘,是阿耶來救我們了嗎?”
小七看了片刻,仰頭望著母親,小聲地問。
蕭永嘉眉頭微蹙,收回視線,低頭注視著兒子。
她清楚地看到,在他那雙和他父親肖似的眼睛裡,流露出了一縷小心翼翼的仿佛極力克制著的期待光芒。
她壓下心中油然而起的內疚和傷感,正想回答兒子的話,突然,身後傳來了一道女子的聲音:“小七郎,姨來告訴你,你聽好了。那不是你阿耶來救你們,是你的姐夫來攻打城關。他不是要救你們,而是要害你們。”
蕭永嘉轉頭,看見慕容喆不知何時竟也來了這裡,就立在他們的身後。
她身上的衣裳還算整齊,頭髮卻有些蓬亂。或許是燈火太過昏暗的緣故,她的臉色看起來白里泛青,目光閃閃,視線落到小七的臉上,神色似笑非笑,透著些古怪,和從前每次出現在蕭永嘉面前時的模樣,很是不同。
蕭永嘉的心砰地跳了一下。
當年從她產子,被慕容喆擄到北方囚禁起來的這幾年,雖失去自由,但憑心而論,就俘虜的身份來說,自己母子所得的待遇,算是不錯的了。
尤其慕容喆。每次出現,對自己總是畢恭畢敬,甚至告訴她許多外頭正在發生的事。在小七兒的面前,也是口口聲聲,自稱為姨。甚至有一次,竟還易容成了洛神的模樣,哄他,說自己便是他的阿姊。
蕭永嘉一直冷眼旁觀。雖然漸漸疑心她那種異樣舉動的目的,但這麼久了,從沒見她似今夜這般反常。
小七抬頭,迷惑地望著自己的母親。
蕭永嘉輕輕拍了拍兒子的後背,轉向慕容喆:“你怎會在此?”
“我怎的不能在這裡?長公主,你是個聰明人,我阿兄送你來此,目的為何,你應當知道。你聽到外頭的動靜了吧?李穆已經打過來了。匈奴人很快便要支撐不住。劉建也很快就會拿你母子去威脅李穆,好換取一個喘息之機,等我阿兄的到來……”
“長公主,這幾年,我自認為待你不薄,處處護你周全。我早就料到會有如此一天,我是不想看到這一幕的,我想救你和小七郎。實話告訴你,就在不久之前,我失手被擒,囚於長安之時,告訴過李穆和你的女兒關於你和小七郎的下落,說我願意幫助他們,救你們回去。但是……”
慕容喆盯著蕭永嘉,唇角動了一動,面上露出一個帶了點扭曲似的微笑:“長公主,你們母子實在可憐。李穆和你的女兒,他們看起來似乎並不願救你們,拒絕了我的善議……”
“你的何等善議?”
蕭永嘉忽然打斷了她的話。
“容我猜測一下,慕容公主,你是否別有幽情,本想借這機會自薦枕席,或是所謂的甘心服侍?你口口聲聲,說是給他們一個救我母子的機會,實不過是在脅迫罷了。你且聽好,他們拒了你,才是我所樂見。”
她望著慕容喆,笑了一笑。
“你們囚禁了我母子這麼多年,你以為我還會執著於生死之事?活著固然是好,但真若臨到死日,受之便是。慕容公主,我倒是可憐你,空有頭銜,花容月貌,又一身的心計和本事,你卻到底是在為誰而活?”
她放下了懷中抱著的稚子,讓他站在地上,自己蹲了下去,凝視著他那一雙純明的眼睛,說道:“七郎,阿娘曾告訴過你,阿耶這些年,一定在到處尋找我們。你阿耶,他是個英雄,可是英雄也會有做不到的事情。倘若萬一,在阿耶能找到我們之前,壞人就要出來,拿刀劍對著我們,你怕不怕?”
小七似懂非懂,卻搖頭道:“阿娘,我不怕。要是壞人拿刀劍出來,我會擋在阿娘的面前。”
蕭永嘉眼底湧出一層淚光,將兒子再次抱入懷中,用力地抱了一抱。
屋外傳來一陣腳步之聲。
仿佛有人來了。
慕容喆的臉色愈發難看,頓了一頓,冷冷地道:“長公主,你既也如此不識好歹,便休怪我無情。劉建的人已是來了。等我走了,你再後悔,也是晚了。”
屋外忽然起了一陣異響。仿佛有人發出了一聲呼救般的驚叫,但那呼叫還沒來得及出口,便又消失了下去。
一切再次歸於寧靜。
慕容喆猛地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