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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種終於能夠從猶疑和搖擺的折磨中解脫出來的釋然之感。
溫情脈脈的面紗,能夠遮掩一時的喜怒,卻無法永遠地蓋住人心。
她所仰慕和摯愛的那個男子,如高山般巍然聳立,如淵水般宏博深沉,他和這整個罩著一件華麗外袍、衣下卻散發出腐朽陰霉氣味的朝廷,從一開始,就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該來的決裂,今日終於還是來臨了。
洛神站在那裡,凝視著高雍容的微笑。
“阿姊,你是要拿我當囚徒嗎?”
她問道。
“倘若我成了囚徒,為大虞裹血奮戰,北伐收地,力推新政的李穆,在你眼裡,又是何種身份?”
高雍容一怔,慢慢地鬆開了方才挽住洛神胳膊的手,臉上的笑容,漸漸也消失了。
“阿彌,你可知你方才那話,是為何意?”
她蹙了蹙眉,語氣變得有些冷硬。
“我自然知道。”洛神一笑。
“阿姊,不妨告訴你吧,我不但不去皇宮,就在今夜,我也要離開建康。”
“郎君會接我走的。”
高雍容神色一緊,迅速眺望了下四周。
三面皆是庭院,對面,在那看不到的黑暗的江面陰影之中,也已布下了她的天羅地網。
她慢慢地吁了一口氣,暗笑自己,這幾年,或許真的是被人壓迫過甚,以至於此刻一聽到洛神提及,竟也差點相信了。
“阿彌,不要再胡鬧了!走吧。這就隨阿姊入宮!”
她沉下臉,用不容辯駁的語氣說道,轉身要喚跟隨自己同來的宮衛。
洛神抬起手,從袖中露出了一樣物件。
那是一塊綠玉雕成的小葫蘆,口子用一根紅色的絲繩吊著,墜在洛神的手指之下,微微晃動,月光之下,泛著盈盈的玉澤。
“阿姊,你瞧,這是何物?”洛神道。
高雍容轉頭,一看到她手中的那個玉墜,面色遽然一變,一把奪了過來,低頭看了一眼,厲聲道:“登兒腰包上的墜子,怎會在你這裡?”
洛神望著神色瞬間轉為焦惶的高雍容,想起方才李協對自己說,大司馬很早以前就在宮中安插好人,為的,就是防範今日之變。
箭離弦,便再不回頭了。
她壓下心中湧出的那一縷不知是慶幸還是難過的心緒,慢慢地說:“阿姊,我說過的,郎君會接我走的。你不妨先回宮看看,我有沒有在騙你。”
高雍容的面龐,在月光下看起來如同雪一般慘白。她睜著一雙充滿了怒火的眼睛,死死地盯了洛神片刻,突然掉頭,疾奔而去。
第140章
皇宮禁衛森嚴, 關卡重重,想將一個人帶出去, 絕不容易。更不用說,那人還是皇帝。
但是人卻竟就如此, 真的從皇宮之中憑空消失了。
據宮人言,白天退朝之後,小皇帝不願去御書房讀書, 到了傍晚, 趁著太后忙碌, 帶了幾個平日隨行的宮人偷偷去林苑遊玩,命不許告訴太后。這也不是頭一回了, 宮人自然不敢告發, 沒想到入了林苑不久,人便不見了。
高雍容還沒回到皇宮,半路之上,便遇到倉皇出宮尋她稟告消息的宮人,確證了從洛神那裡得來的話。
方才在白鷺洲上, 雖有兒子隨身佩戴的玉墜為證, 她還是有些不信。
除了不信兒子能被人從防守森嚴的皇宮中劫走,她更不信,李穆竟能夠搶在她的前面下手。
這半年多來, 他人一直不在建康。
也就是說, 他至少要在前次北伐之前, 甚至, 更早之前,便已在皇宮之中埋下了監視的眼。
倘若他有心,以他今日之權臣地位,想做到這一點,自然不難。
可怕的是,一切都是在毫無跡象之下發生的。何況這幾年間,吸取了從前來自於蕭道承的教訓,她對宮中之人防備極嚴。
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她事先竟也渾然不覺。直到今天,她本想先行下手,才知道,已經被根本就不在建康的李穆給搶去了先機。
高雍容不寒而慄,又一陣急怒攻心,險些暈厥,定了定神,立刻趕往皇宮。
整個林苑的角角落落,包括皇宮裡的每一座屋子,都被翻了個遍。全城也緊急關閉城門,連夜內外四處搜索。
但她的兒子,當今大虞的皇帝,卻消失得無影無影。最後唯一查到的線索,便是天黑之後,曾有輛運送穢物的車子從皇宮側門出去。
穢車雖通常只在早上收集出宮,但有時,傍晚也會出去一趟。宮衛見慣不怪,且因那惡臭,並未逐一開蓋檢查,放了出去。
而這一去,便再無車子回來的記錄。最後只查到出了西門,不知所終。
高雍容已經完全可以肯定,她的兒子,便是如此被弄走,送出了城。
三天過去,搜索毫無進展。她的案頭之上,不過只又多了一條繡著金龍的束帶。
這日清晨,繚繞在白鷺洲畔的淡淡薄霧還未散盡,早已收拾好簡單行裝的洛神,帶著同行之人,終於得以從被重重包圍的白鷺洲的渡口離開,登上一條西去的快船。
高雍容帶著身後幾十名朝廷官員,立於岸邊,盯著洛神,一言不發。
馮衛愁容滿面,神色更是焦慮無比,追到船頭之前,不死心地苦苦勸著:“夫人,就算朝廷和大司馬意見相左,大司馬有所不滿,亦萬萬不可如此行事!你聽我一言,暫時留步,將陛下送回,再勸大司馬歸京,到時是戰是和,再商議也是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