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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才又翻了翻書,發現是冊詩經。
從他小時記事起,家堡便是戰地。讀書認字之後,所習之書,以兵、法、史居多,至於詩經這種多男女慕悅者,從未留意。
也是從那日收到她的回信開始,每逢戰事間隔有空,他便取出那冊詩經,一篇篇地讀下去。轉眼三兩個月過去了,隴西戰事已近尾聲。雖然一直還是沒有讀懂她的意思,但倒也替他打發了不少因了思念她而孤枕難眠的深夜時光。
今夜更是如此。
這個白天,他的大軍剛剛打下秦城。
自今起,隴西之地,歸屬從胡返漢,徹底易主。
軍中犒賞,士兵歡慶,他倒並無很大的激動。只在,身處如此一個從充斥了鐵血和烈酒的夜晚裡安靜下來的深夜,識過了滋味,對她的思念,也就變得愈發強烈了。
他習慣般地,又拿出那本已被他翻得有些磨邊了的詩經,從前次翻過的地方,繼續翻了下去,翻了兩頁,翻到那篇《陳風·東門之枌》時,視線忽然停住。
“東門之枌,宛丘之栩。
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
榖旦於逝,越以鬷邁。
視爾如荍,貽我握椒。
……”
東門榆樹綠蔭蔽日,宛丘柞林枝繁葉茂,她在綠樹下婆娑起舞。
相親的日子裡,英俊的小郎君,從人群里擋住了她的道。
他的眼裡,她粉紅的笑臉,美得像一朵錦葵花。
拿什麼表達她對郎君的相思呢?
不如贈他一捧紫紅色的香花椒吧。
……
李穆今夜喝了些酒,本就帶著淺淺的醉意。
這一刻,關外深夜寂寂,他孤枕難眠,就在終於讀懂她給他的情書之時,他只覺自己醉意愈濃。
他深深地嗅著那或許還殘餘著她指香的早已乾枯了的花,想她,想和她在一起時度過的每一個夜晚,想得如狂,竟似再也無法抑制住對她的那種思念和渴望,最後只能出去,在軍營近旁那條已被關外秋寒給浸得涼透了的河裡沖了個涼,這才終於壓下了滿腹熱火,雙腿分立於水中,閉目,長長地透出了胸中的那口熱氣。
第116章
“郎君,你想奴了?”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嬌柔婉轉,酥若入骨。
李穆一愣,驀然,渾身血熱。
今夜是真的醉了。否則為何連她聲音,竟也這般突然幻現在了自己耳畔?
他猛地轉身,看見河灘一從蘆葦之後,竟走出了一個女子,裊裊婷婷。
月光照出了那張曾無數次入他夜、夢擾他心神的嬌面。
水畔洛神,赫然映入他的眼帘!
他的一雙瞳孔,驀然放到了最大——這是人在突然看到心愛之物時的最本能的反應。
她笑面盈盈,俏生生地立於水畔,視線亦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李穆方從水中拔立,赤身分腿,立於其中,水面沒到了他的大腿。他渾身濕淋淋的,泛出一層油亮般的水光,身軀偉岸,肌理分明,每一塊賁露在外的隱隱起伏的虬肌之下,仿佛都隱伏著隨時便能爆發而出的可怕的巨大力量。
月光之下,他整個人看起來,猶如一尊自上而下的發著叫人崇拜的凜凜神威的戰神之像。
她的目光一時停在了他的身上,隱隱地浮出一縷若有似無的煙迷之色,情不自禁,從他面龐下落,沿著胸膛,腰腹,一直往下,最後定住了。
不過須臾,李穆雙瞳縮沉,片刻之前,眼底那片因為乍然看到愛物而顯出的欣色,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的目光瞬間轉為冰涼,面無表情,迎著岸邊女子的目光,涉水上岸,拾起方才脫下了放在灘石之上的衣裳,穿了回去,轉身,冷冷地道:“慕容喆?”
那女子一愣,終於從他身上收回目光,回過了神,變得神色如常,嬌笑著,點頭:“我還以為,至少能騙你再多說幾句話呢。”
這回的聲音,已是變了,恢復成了她的本音,只是語氣親昵,仿佛兩人關係親近,向來便是如此熟稔。
李穆道:“把臉去掉!”語氣冷漠,帶著命令口吻。
慕容喆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非但不肯去,反而向著他,靠近了些,雙目柔媚,望了過來:“李刺史,你不覺得,我此刻和你夫人看起來也無什麼兩樣嗎?我可是費了極大功夫。如此月夜,你既思人,我扮給你瞧,豈不正好?”
李穆微微眯眼,眸底驀然掠過一道陰沉的凶光,手微微一動,便已拔劍出鞘,劍鋒閃爍,朝著對面女子的那張臉,削了過去。
“找死。”
他的話音簡潔短促,不聞怒意,卻也不帶半點感情。
慕容喆沒料他一動就下殺手,大驚,急忙閃避,用盡全力往後仰去,堪堪終於避過了迎面削來的劍,卻還是感到面門一涼,額頭一片頭髮,已被劍鋒削斷,簌簌掉落。
她立刻想起當日在義成附近的那片荒原里,他硬生生地廢了自己兄長一臂的一幕,不禁膽寒,面妝也是掩蓋不住其下驀然煞白的一張臉色,沒等那男子再起第二劍,迅速後退:“罷了!我這就去掉!”說完匆匆來到水邊,俯身蹲了下去,掬水,清洗著臉,很快洗去面上掩飾,恢復了自己原本的臉孔,站了起來,勉強笑道:“李刺史,如此你可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