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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其中有何不可言的隱秘,無需多問,一目了然。

  他在宮中多年,早學會了察言觀色。出宮後,為謀生計,更是善於應對訪者,揣摩人心,一言一辭,皆以悅人為目的。

  他既斷定這年輕男子和那贈譜女子皆身份非凡,這男子又似鬱結心中,便先入為主,認定是為情所困,有著一段不可說的男女私情。女子贈譜,自然也和閨中相思脫不了干係——況且,從前在宮中時,他也屢聞建康高門大戶里的男女陰私艷情,於此,早見慣不怪。

  今夜突然來了這麼一個訪客,出手又如此闊綽,言其所想,投其所好,他自然心知肚明。於是凝神斂氣,就著琴譜,先試奏前引。一段下來,覺曲調空靈輕清,律如清韻佩聲,便停下,看向對面男子,贊道:“譜曲如同作詩,或詠物言志,或借曲訴懷。此譜顯然是為傾訴心懷而作。只聽前引,我便可斷定,譜曲者深諳音律。如此妙音,不得多得。”

  他說完,見那男子展眉一笑,神色間,似流露出對自己這話的讚許之意,愈發認定了方才所想。

  這男子,必定對這譜曲女子心懷戀慕。

  老樂師便笑道:“此為引章,且聽我再奏下去。”

  他對著琴譜又奏了一節,聞音律舒和,便信口道:“此節如春光明麗,流鶯花底,叮嚀昵昵,當為小兒女之無邪私語。”

  窗外驟然傳來一陣雨敲屋檐的落雨之聲。下起了夜雨。

  他自己漸漸浸在曲調之中,也未多留意那男子悄然起身,立於窗畔,背向自己望著夜雨。漸覺曲調轉為凝重,似有憂意,遂觸景生情,嘆息:“孤鴻雲外鳴,夜雨階前滴。此相思而起之憂念,聞之,猶如斷腸。”

  孤燈夜雨,那男子面向窗外,背影寂然。

  老樂師再奏,曲調劃然變為軒昂激揚,宛若勇士奔赴敵場。琴弦錚錚,不禁沉醉其中,閉目感嘆:“商聲寥亮,羽聲苦。女媧鍊石,破天驚。此段,乃寓意情比金堅,搏浪而上。有情之人,豈不為之心魂激盪,熱血沸騰?”

  琴聲漸漸又轉為初始那般清輕,但和引子相比,音律曠遠,聞之,天闊地遠,萬壑松風,心洗流水。

  老樂師徹底地沉醉在了曲境之中,指劃出最後一道長長尾音,在繞樑不絕的弦鳴聲中,久久閉目。

  終於,長長嘆了一聲:“這位郎君,曲終餘情,來日方長。你且如這琴語所言,解脫憂思,放寬心懷,上天垂憐,終有一日,必是能得償所願……”

  半晌,未聽到任何響動,睜開眼睛。

  一陣夾著雨氣的夜風,猛地撲入了半開的門戶,屋門拍打牆面,燭火明滅不定。

  房中已是空空蕩蕩。

  案角留有金餅,而方才那個男子,連同琴案前的琴譜,不知何時,皆已不見。

  ……

  夜雨滂沱,已是三更,李穆竟然還是沒有回來,也沒有叫人傳一聲他去處的消息。

  洛神披衣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漆黑如墨,大雨瓢潑的一番景象,整個人的情緒,從一開始的忐忑不安,變成了萬分的焦慮。

  這實在太反常了。

  建康城中魚龍混雜,他如今是眾人注目的焦點。許家陸家對他也必定懷著恨意。想起那天陸煥之當街挑釁的一幕,洛神的心,突然跳得飛快。

  陸煥之她從小便認識的。如果光是他,她並不覺得他會給李穆帶來什麼大的麻煩。

  但陸煥之並不只是一個人。

  他背後還有陸家,或是別的什麼和他一樣,對李穆懷著惡意的人。

  難道,真的是他出了什麼意外?

  洛神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給嚇了一跳,心急如焚,再也等不住了,立刻叫人去拿雨具。

  她等不到天明了。想立刻過去叫醒父母,叫他們派人到各處去尋人。

  僕婦忙去取來雨具,洛神也已穿好衣裳,瓊樹在前,提了一隻防風燈籠。她跨出門檻,正要去往父母那裡,忽然聽到前頭一個僕婦驚喜地道:“李郎君回了!”

  洛神也已聽到步聲。迅速抬頭。果然,一道身影出現在了院子口,穿過漆黑雨幕,踏著地上飛濺的積水,朝著這裡走來。

  不消看臉,洛神立刻認出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李穆。頓時,長長地懈了口氣。見他已步上檐階上來了,既未打傘,也無蓑衣,頭上連頂雨笠都沒戴,整個人從頭到腳,被雨淋得濕透,又是驚訝,又是心疼,急忙過來,正要喚他,卻見廊前燈籠映出一張反著濕淋淋的光的僵硬臉龐。

  他面無表情,仿佛沒看到她似的,竟從她面前走過,徑直推門而入。

  洛神知道,他分明是看到了自己的。

  嫁他這麼久了,還是頭回,被他如此忽視。

  洛神視線隨了他的背影,望著他消失在門後,腳步定住了。

  方才因他回來而起的驚喜消失了。

  因母親有孕,洛神叫阿菊回去照顧她了。但身邊的這個僕婦和瓊樹,也都是從前一直跟著她從建康到義成,再回來這裡的。

  顯然,她們亦是困惑於李穆的反常,疑慮地相互對望著,又看向洛神。

  洛神回過了神,低低地囑了聲,叫人都散去,不必再跟入伺候,隨即也跟著入了屋。

  她輕輕地關了門,轉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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