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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大好。多謝夫人。”盲女啞著聲,道。
洛神從床頭一隻包袱里取出軍醫留的傷膏。
“我這裡還有一瓶。手腳你自己擦。後背我再給你上點藥吧。”
盲女身影停了一停,慢慢地,轉過身,趴在了地鋪上。
洛神替她撩起衣裳,露出那片瘦得幾乎能看到肋骨形狀的的後背,借著窗格里透進的朦朧月光,指尖挑藥,輕輕塗抹過她的皮肉,均勻地敷在傷處。
“瞧著好似好了不少。再養些天,應便能痊癒。”
“不早了,我睡了。你也睡吧。明日叫阿魚替你敷。”
她上完藥,將剩餘的連瓶子放到盲女手中,躺了回去。
她躺下後,不再似方才那樣輾轉不停。
漸漸地,沉睡了過去。
耳畔,是她輕微的均勻呼吸聲。
鼻息里,仿佛還殘留著她袖中的淡淡衣香。
盲女慢慢地睜開眼睛。
雌雄莫辨的一雙紫眸,隱藏著兩道深不見情緒的目光。
她沉沉地盯著近旁觸手可及之處,那道蜷起來的纖細的女子背影,良久,又慢慢閉上了眼睛。
……
次日,洛神終於收到了來自義成的新的戰報。
西金士兵趕到,和李穆的軍隊,在城外北地的曠野里,兩方遭遇。
以三萬對一萬,一萬中的一半,竟還連像樣的兵器都沒有,手上拿的,竟是木棍。
西金一方的氣焰,可以想像。當即發動了氣勢洶洶的進攻。
幾乎沒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李穆軍隊很快不敵,潰退到了城裡,關閉城門,高高懸起了免戰牌。
西金士兵怎會給對方喘息之機。乘勝,架雲梯,發擂石,射箭陣,繼續發動猛烈攻城。
義成城頭的守軍,很快失守,城門破了。
李穆士兵不敵,放棄了抵抗,人分成幾股,朝著其餘幾個城門潰敗而去。
西金士兵如潮水般,爭先恐後地從北門湧入,追擊著前頭那些逃跑的義成士兵。
北城門之外,最後只剩下一支奉命留守的輜重兵丁。
他們觀著戰況,鮮卑人用鮮卑語,譏笑著漢人的無能和膽小如鼠,為自己沒法像同伴那樣殺入城中而頓腳嘆息。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聽說這裡不久之前還是一座鬼城,如今裡頭想必也沒什麼油水可撈。
等攻破城池,殺光裡頭軍民,報復完畢,把侯定嚇得屁滾尿流,也就可以打道回府,繼續跟隨他們的皇帝,去搶如今落在羯人手中的西京長安了。
西京長安、東都洛陽,這些漢人古起便世代營造的大都和皇城,才是真正的油水富地。
就在這群西京士兵摩拳擦掌之時,他們沒有想到,在作戰士兵全部攻入北門之後,一支千人的義成軍隊,在幾百個悍勇武士的帶領之下,鬼魅一般地,從他們的身後包抄了上來。
義成軍剿殺了這支前一刻還在為同伴吶喊助威的西金輜重兵,隨後迅速關閉城門,澆築預先熔化的鐵水,再堆疊準備好的巨石和巨木,完全地封死了出路。
與此同時,按照預定計劃,退到了其餘東、西、南三個城門的義成士兵,也全部順利撤出。
城門如法炮製,亦全部關閉,堵死。
將近三萬的西金士兵,便如此,按照李穆預定的計劃,被關在了義成城中。
從追殺敵人的勝利狂熱中清醒過來的西金人,這時候,才意識到,他們占領的,是一座空蕩蕩的,除了斷壁殘垣之外,連個鬼影也看不到的荒城。
出去的城門被堵死了。
而他們,被外頭的義成士兵給困住了。
城牆高聳,即便他們有勇氣跳下去,倘若運氣足夠好,沒有摔斷手腳,迎接他們的,也是等在外的義成士兵那無情的如蝗箭陣和熊熊大火。
西金人在城裡無頭蒼蠅般地遊蕩了大半天后,繼而又發現了一件更可怕的事。
他們沒有吃的東西!
找遍全城,莫說能找到半顆能夠入腹的糧食,就連路邊那些可以吃的野草,竟也被收割一空!
攻下了城池的西金人,這才意識到,他們上當了。
他們攻下了城池,卻變成了困在桶底的一群螞蟻,出不去了。
……
戰事進展的消息,讓整個臨時聚居點裡的氣氛都隨之興奮了。
眾人臉上帶笑,孩童們書聲朗朗,女人們紡線做鞋的勁頭,更加足了。
這一日,一個晴朗、靜謐的午後。
西金人已經在城中被困了四五日了。
據說第一天,密密麻麻的西金士兵登上城頭,朝外向李穆的圍兵射箭,叫罵,城中火光四起。
到了現在,大概連老鼠都被抓光了,還發生了自相殘殺的事情。不斷有餓得連說話都沒有力氣的西金士兵爬上城頭,哀告投降。
孩童們被消息刺激著,格外得興奮,這兩天簡直都無心上學了。洛神便也不勉強,今日早早地散了學。
她在屋裡,原本編寫著一本新的認字手冊,打算回城後,發給課業優秀的學生。漸漸犯困,打了個哈欠,擱筆,臥在窗格子邊的榻上,閉目小睡。
醒來,感到身邊涼風習習。睜開眼睛,看見那盲女竟坐在身邊的地上,手裡拿了一柄扇子,慢慢地搖著,在給自己打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