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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臉色極是難看,緩了半晌,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此事暫時先如此吧!義成怎樣了?我聽聞西金鮮卑正厲兵秣馬欲奪西京。李穆不是與我還有一年之約?如今都過去數月了,他那裡如何?”
高胤便將自己所見所聞講了一遍。
聽到義成城垣高築,四方流民,每日如流水般入城請求庇護,又聽得李穆已與仇池侯氏結下盟約,正在墾荒積糧,擴充兵力,方才那難看的臉色,才終於稍有好轉。
高胤見他不再開口問事了,便告退。
高嶠撫慰了他一番,道他路上奔波辛苦,叫他好生歇息,過些日再去廣陵不遲。
高胤恭敬地應了,退了下去。
侄兒一走,高嶠便坐不住了,起身,雙手背後,在書房裡踱步。
走了十幾道來回,停了下來,盯著李穆的那封書信,終於,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回來拿起信,匆匆朝外而去。
天黑之時,他從船頭登上了白鷺洲,來到蕭永嘉所居的別苑大門之外。
門房說,長公主不在已有幾日,受邀出去做客了。
高嶠一愣。
前次蕭永嘉提和離,他憤而施加強舉,被冷拒,遂慚而退,至今已經兩個多月了。
這些時日,蕭永嘉那邊,自然不可能先主動尋他。
高嶠剛開始的羞愧之感褪去之後,便一天天地在挨。
勸自己不要和婦人一般見識,不如再去尋她,把話說個清楚。
卻每回都是下定了決心,臨出門,又退了回來。
今日終於有了堂堂正正的理由,如何還忍得住,這才急匆匆地趕來。
卻沒有想到,蕭永嘉竟不在。
忙追問詳細。門房又說,她是受懷德縣主之邀去做客的,三天前出的門,今日還未歸來。
懷德縣主的封地,位於建康西北數十里外的懷德縣。
這個縣主,高嶠也是知道的,乃蕭氏旁族的一個女兒,性格豪爽,小時起,和蕭永嘉的關係便很不錯。
蕭永嘉的人緣不好,這些年,剩下往來的人里,就數和她關係最為密切了。
原本也沒什麼。
但這個縣主,曾死了三任丈夫。剛前些時日,好似又嫁了第四任。是個官職低微的黃門散騎,不但比縣主小了十幾歲,且貌若潘安。成婚之時,蕭永嘉還曾送過賀禮。
高嶠愣住了。又問歸期,門房道是不知。
他在門口立了半晌,心中慢慢有如貓抓,極是不安。
不過遲疑了片刻,便決定,立即親自去將蕭永嘉接回。
畢竟,女兒的事情,最為重要。
他急著要尋她商議。
他匆匆折回,棄車騎馬,一路疾行,終於趕到了懷德縣,尋到地方,命人前去拍門。
門打開,下人得知這個連夜來此的中年男子竟就是長公主的丈夫,當朝尚書令高嶠,十分吃驚,急忙入內通報,又將他引入。
高嶠匆匆入內,人還未到宴樂大堂,遠遠便聽到絲竹之聲,不絕於耳。
待被引入,立於門口,見堂中華燈璀璨,亮如白晝,美酒佳肴,客人盈堂,更有伶人吹笛奏笙,舞者繞柱翩躚。
如此縱情作樂的夜宴景象,在建康那些追求享樂的達官貴人家中,幾乎夜夜上演,高嶠早司空見慣。
站在門口,兩道目光便搜尋蕭永嘉的身影。
一眼看到她斜斜側臥於一張鋪著錦席的闊榻之上,一手支頭,另手拈了一柄團扇,面前半杯殘酒,笑吟吟地看著縣主和她那個年輕丈夫在旁玩著樗蒲。
周圍歡聲笑語,蕭永嘉的側旁,繞著殷勤服侍的美婢俊童,她面上亦帶著笑。一雙眼睛裡,卻分明顯露出了幾分心不在焉的疲態。
忽然,眼角風掃到了立在大堂門口的高嶠。
她一怔,迅速轉臉,看了一眼,見果然是他來了,臉上笑容,微微凝住。
高嶠的闖入,極不和諧,頓時打斷了宴樂的氣氛。
所有人的視線,都投了過來。
縣主急忙起身,帶著自己那個小丈夫來迎。
高嶠微笑道:“連夜登門,實是冒昧,只是有一急事,要尋長公主商議。家人道她來貴處做客,我便不請自來。若有打擾,還望見諒。”
長公主和高嶠夫婦不和,縣主自然知道,又清楚蕭永嘉的性子,不似自己想得開,想她一人長居島上,女兒如今又不在身邊,未免孤單,前些日,便趁著自己做生日,將她邀來。
忽見高嶠這般冒出來,極是驚訝。聽他口中說有急事,觀他神色,心裡總覺不像,口中卻順著道:“高相公怎出此言?前日因我賀生辰,才將長公主邀來。捨不得放她走,又強行留至今日。不想卻耽誤了高相公的事,累你連夜大老遠地從建康趕來。怪我不好!”
說著,回頭催蕭永嘉:“阿令!快些,高相公尋你有急事!”背著高嶠,朝她暗暗擠了擠眼,略帶促狹。
蕭永嘉慢慢地從榻上坐了起來。
高嶠盯著,見一美童跪地,為她穿屐。
她趿上木屐,走了過來,看了眼高嶠,道:“出去說吧。”
高嶠跟著走了出去,隨前頭的蕭永嘉,停在庭院的一處涼亭前。
蕭永嘉叫人退下,望著高嶠:“尋我何事?”
高嶠轉頭,看了眼四周,見光線昏暗,近旁無人,猶豫了下,靠得近了些,壓低聲說:“阿令,前次……實在是我不好……我一時昏了頭,竟對你做出如此之事……回去後,我很是後悔。這些時日,早就想來給你賠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