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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這一刻。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就是想哭。

  是為那已然不可再追的舊日時光,還是為那前方渺不可知的茫然和無助?

  洛神不停地哭,哭得筋疲力盡,終於在阿菊的懷裡,閉目沉沉睡了過去,眼角還噙著淚花。

  ……

  京口是個位於建康下游的臨江小鎮,地方不大,但從皇室南渡開始,因成為朝廷安置北歸流民的首要聚居點,加上水路便利,連通南北,漸漸興旺,到如今,不但戶以萬計,人口近十萬,還下轄東西南北幾個村落。

  提起鎮東城隍廟附近的李穆,整個京口,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之所以有名,第一是仰仗父祖從前在江北的名望。如今京口鎮裡的這些居民,祖上還沒南渡之前,不少都曾受到過李家軍堡的庇護。李穆自己從不主動對人提及父祖,但時間久了,經人之口,慢慢傳揚開來,漸漸人盡皆知,所謂前人種樹,後人乘涼,便是這個道理。

  他聞名遐邇的第二個原因,便是被當地人奉為“令主”。

  京口因地理特殊,居民來源複雜,民風彪悍,魚龍混雜,而官府無力,當地豪紳又只顧圈地建自己的部曲,對民眾疾苦,不聞不問,早年盜匪公然橫行,居民深受其害。後忍無可忍,家家戶戶自發組織成團,選一令主,由此人統領練兵,遇事召聚,事後則散,平日,若遇到什麼難以解決的糾紛之事,也由令主裁決。

  李穆就是現在的京口令主。

  他因處事公允,聲望服人,三年前,雖年紀輕輕,就被京口人共同推舉為令主了。平日,他若人在軍營,京口有事,便由在官府里做小吏的義兄蔣弢代為處置。

  蔣弢祖上也曾是太守,詩書傳家,南渡後,家道敗落,流落到了京口。蔣弢雖滿腹才學,但年過三十,依然只在衙門裡做著小吏,除了刀筆之事,就是替上官做歌功頌德的文章。偶和李穆相識,兩人一見如故,結為異性兄弟,肝膽相照,直到如今。

  月前,一個消息,迅速傳遍了京口。

  大名鼎鼎的當朝宰相高嶠,要將自己的女兒嫁給李穆。這門親事,據說還是皇帝主的婚。

  李穆在京口雖無人不知,聲望服眾,但李家如今從原來的北方世族淪為了寒門,這是不爭的事實。

  士庶不通婚,這更是人人知道的一條法則。

  高氏女何等的高貴,據說還不是無鹽之貌,相反,貌美無比。

  這樣的一個士族貴女,竟下嫁寒門,來到京口這種地方,能不叫人為之熱血涌動?

  這一個多月來,京口人最熱議的話題,就是李穆何日娶親。

  翹著脖子,等了一天又一天。

  三天前,有人看到李穆回了京口。

  他在江北大戰中立下奇功,得了皇帝的封賞,軍職已被提為虎賁中郎將,這個消息,此前就已傳開。

  得知他回來的當天,城隍廟附近李家的門檻,差點沒被人踩斷。

  然後,這一日,終於再次等到了消息,說高家送嫁的船隊,抵達了京口的碼頭,李穆親自前去迎接。

  京口鎮沸騰了。

  女人丟下切了一半的菜,男人放下劈柴的刀,賣肉的鋪子關了門,挑擔的貨郎趕人堆里鑽。

  無數的人,一窩蜂地涌到了碼頭,爭相觀看。

  江邊沿岸,一溜下去,密密麻麻,全是黑色的人頭。

  有人嫌前頭人多,里三層外三層,擋住了看不清,乾脆爬到附近人家的屋頂牆頭,惹來一陣叫罵。

  岸邊人聲鼎沸,簡直比過年還要熱鬧。

  走了幾天的水路,船漸漸靠近京口碼頭,洛神感受到的,就是如此一幕。

  洛神也不算沒見過世面的人,但這樣的景象,生平還是頭回遇到。

  而且,這一回,自己竟是那個被萬眾圍觀指點的人。

  透過舷窗,她看著外頭,一時竟感發憷,一種不知該如何面對的焦躁之感。

  “果真粗鄙之地,粗鄙之民……”

  一個婆子仿佛也被這陣勢嚇了一跳,倒吸了口涼氣,喉嚨里嘀咕了一句。

  聲音很輕,卻飄入了艙中每一個人的耳中。

  粗鄙之地,粗鄙之民,還有……粗鄙的李姓郎君……

  只不過,這最後一句,她不敢說出來而已。

  阿菊轉頭,兩道目光如刀,狠狠地剜了一眼婆子。婆子自知失口,訕訕低頭。

  阿菊盯著外頭的景象,雙眉緊皺,面上也隱隱地露出了不快之色。

  船漸漸停下了。

  碼頭上也擠滿了人。

  到處都是人。

  遠遠地,洛神看到堂兄高胤和禮官馮衛,到了那條前引船的船頭甲板之上。

  密密麻麻的人堆里,她一眼就看見了一個肩背挺直的男子。

  人那麼得多,那男子亦不過一身布衣,看起來和近旁的人並無什麼區別。但就是這樣一個人,立在人群中間,卻極是顯眼,很難讓人忽略掉他的存在。

  前頭隔了好幾條船,有些距離,加上陽光刺目,她看不太清那人面容,只看見他從人群里出來,在身後那震天般的歡呼聲中,朝著高胤和馮衛快步迎來。

  岸邊波光粼粼,水光反射到那男子的臉上,依稀可見,他眉目英挺,面帶笑容。

  洛神的心口,忽然咚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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