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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桓心知,在軍中,像自己這樣憑空而降,一來就至少是司馬之位的的年輕士族子弟,是很不受普通士兵歡迎的。
下面那些士兵,表面上不敢如何,但背地裡,對他們卻很是排斥。
他極其羨慕自己的伯父。出身於大虞一等一的士族,但當年領軍,卻極得軍心,下層士卒,更是對他無比擁戴,凡他所令,無不力行。
據說他的最後一次北伐,因形勢無奈,半道而歸。十萬大軍,回渡長江。秋草黃蘆,伯父立於北岸,遲遲不願登船,回首潸然淚下之時,身後軍士亦無不跟著流淚,紛紛下拜,誓言日後他若再要興兵北伐,甘願仍做他的麾下之兵。
當時高桓還沒出生,當日慷慨悲壯的一幕,他自然無緣見得。但這並不妨礙他的為之嚮往。
來這裡後,他也曾想過和他們接近。但礙於多年以來的習慣和旁人的目光,始終不敢放下自己身為士族子弟應當有的架子。
但李穆卻不同。
那日被綁在陣前,就在他壓下心中恐懼,決意絕不開口求饒以換性命,寧可身首分離,也不可因自己而墮了高氏之名時,他被李穆用如此一種他此前做夢也不敢想像的方式給救了下來。
絕處逢生!
就在那一刻,那個橫刀馬上,鐵甲沾滿鮮血,渾身散發著嗜血凌厲殺氣,殺破了千軍萬馬向他而來的別部司馬,成了他心目中能和伯父相提並論的一個人物。
縱然他出身庶族,地位遠遠不及自己。
高桓在無數道目光的盯視之下,來到李穆面前,往杯中倒滿酒,雙手奉上,恭恭敬敬地道:“李司馬,救命之恩,桓沒齒難忘!請飲此杯。”
他說完,望著面前的男子,心裡有點忐忑。
被救後,這些日,出於感激,更是仰慕,他一直極力想接近這個年輕的武官。
他有一種感覺,李穆不像軍中那些以軍功累積而晉升上來的寒門庶族武官一樣,對他懷有輕視之意。
甚至那日,他剛獲救,因一時情緒失控,抱住帶著自己殺回來的他失聲痛哭之時,他還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似在安慰於他。鐵漢柔情,大抵也就不過如此了。
但李穆對他的態度,卻也算不上親近。
至少,遠未達到高桓期待的地步。
今夜他一直就想尋他再次致謝,但卻被人拉住,說是替他擺了筵席壓驚,方才終於得以脫身,立刻便尋了過來。
他持杯的雙手舉在半空,一動不動,等著李穆接酒。神色期待,又帶了點緊張,卻見他盯著自己奉過來的酒杯,目光沉凝,眸底似有暗流涌動,仿佛陷入了什麼遙遠的冥思之中,人一動不動。
周圍鴉雀無聲。
“李司馬?”
高桓有點不解,愈發緊張了,小心地又喚了一聲。
李穆眸光微動,回過了神,笑了一笑,接過他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高桓鬆了口氣,看了眼周圍的士卒,見無數雙眼睛望著自己,忽然渾身發熱,想也未想,又滿了一杯,向著周圍之人舉起,高聲道:“你們都是和李司馬共過生死的勇士!我高桓平生最是敬重勇士,我敬諸位一杯!”說罷仰脖,一口喝了下去。
那日他被叛軍押於陣前,刀劍之下,絲毫不見懼色,更未曾開口求饒一句,這裡的許多人,也是親眼所見。對這個出身高貴,平日看起來很是孤高的高氏公子,未免也就多了幾分敬佩。
士族子弟雖高高在上,即便從軍,多也不過是遵從家族安排,以此作為日後進階的資本。
但他們中間,也未必不是沒有骨氣之人。
高氏的這位公子,便是一個例證。
他向李穆敬酒表謝也就罷了,此刻竟還這般主動向自己這些人敬酒,實是意外。
眾人有些驚訝,面面相覷,最後看向李穆。
李穆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眾人便跟著飲了杯中之酒,齊聲道了句“謝過公子!”聲音如雷。
方才靜悄下去的氣氛,又恢復了熱烈,划拳嬉笑之聲,不絕耳語。
高桓過來,除了表謝意,心裡還另藏了一事,恭敬地將李穆請到一處少人之地,向他一揖到底,神色鄭重:“李司馬,我可否入你司馬營?我甘為你鞍前馬後,任憑驅策!請李司馬納我!”
李穆瞥了他一眼,轉身便走。
高桓急了,一邊追,一邊道:“我絕非貪生怕死之輩!此次被俘,也非我一人之過!我立志報國。李司馬只要點頭,我定會說服伯父……”
李穆停下了腳步,指著腳邊一塊約摸兩臂合圍的巨石:“搬起來!”
高桓一愣。
“你若能搬它離地,我便收你。”李穆淡淡地道。
高桓大喜,雙眼發亮,立刻上前,挽起衣袖,扎了馬步,雙手去抱。
只是那石塊仿佛生了根,任他如何發力,就是紋絲不動。最後使出了吃奶的氣力,憋得面龐通紅,也只能搬得它稍稍動了一動,自己腳下一個不穩,反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最後只得鬆手,起了身,不停地喘氣。
“劉勇!”
李穆高聲喚了一句。
一個和高桓年紀相仿的少年兵,人極是精瘦,個頭比高桓還矮了些,雙目亂轉,猴子似的,飛快地跑了過來,向李穆行禮:“李司馬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