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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幾天晃蕩到後來就想著該將後山那一大片蕎麥仁能收的都收了。這幾個月以來幾乎都是大毒日頭這麼地曬著,那些蕎麥仁在穗子上自然風乾了倒也好,採收起來還容易得多,還省得像是剛長好水分足時那會兒的採收相當費勁,且這樣採收了來還不用回家後在房前攤開來曬除水分。且還得趕著這段時間收,他知道再過陣子要轉季了,轉季時先會有幾場暴雨,若把那些已被壓得彎彎的枯黃穗子一打,那些蕎麥仁那時乾脆也別收了,全都會爛在地里的。

  故而他後來索性每回出門都要帶上一個布袋,以便裝他采來的蕎麥仁。采完了後就妥當存放在婆婆那間既是火房又是磨坊又是工坊的“多功能”“綜合性”“極簡主義”的黯舊廚房的一隅。婆婆有一回見自己廚房那一角里的三角麥粒兒越來越多了,便問他可是到山背後去采這種麥子了,他說是的。婆婆只說是別緊忙地采,就眼下有的這些都夠吃了。他也只是應了聲好,不過還是每天都采,還隨著體內氣力日益增多,採得更加勤了,預想著再過一周左右要將那些全給採收完。

  可就在這時,婆婆鬧肚子了。那天晚上肚子絞痛,一問才知原來年年季節輪替時婆婆都會有幾回肚子不舒服。范禹料想就是那個水給喝的,他還沒著手做出濾水的濾材來,自他想著淨水這樁事後,他也只是先每天將那些運回家的上遊河川水煮好了,放在那裡放涼,還關照婆婆要喝那個煮過的水。可是婆婆雖說也聽了他的話,可是老習慣不改,總是會順手就在水缸里拿瓢取生水來喝,自認由小喝到大都是這樣,也不見有什麼大事,且這兒山野、河川旁住的人家都是這樣的,沒聽說非得將水煮了才行。她也從未將每年季節交替時的肚疼的病跟這水扯上什麼關聯,只當是節氣不同了,必然有些身體適應上的問題。

  范禹那晚上又跟婆婆強調了一遍,說只能喝他煮過的水,不能再碰那個生水了,婆婆看他一臉謹肅,也就認真應了下來,說以後都喝煮過的。

  第二天范禹替婆婆出門做小買賣去了,那面都是婆婆昨天肚疼之前早已弄好了的,他早上揪好了形狀再蒸出來的而已。

  他推了小板車入城後,本是要沿著大啟街走,經過那家jì院,拐入芒姑子巷再正經做他這生意的,哪知路上被一路邊水果攤的小販截下來,問他:“你這裡面有灰麥包買嗎?”范禹知道不少這裡的東西的地道叫法,並且現也在與人交談時也儘可能用他們的對東西的叫法,像是他家後山那些蕎麥叫“三角麥”,因麥仁確是三角形的,而這種灰饃被這裡人叫成灰麥包。他答這小販:“有的。”那小販說早上趕著出來擺這個地攤,沒趕上吃東西就來了,能否現在就買兩隻灰麥包給他。他說好的,接著掀開籠屜子,取了兩隻還很熱乎的給這小販,收了他四個子。

  這兒的錢分“大錠 ”“小錠”、“串”、“子”,一大錠相當於五小錠,一小錠則等同於二十串,一串上面有一百個子。而一隻灰麥包值兩個子。

  他將麥包遞與那小販時,不經意間瞥見了他地上那塊麻布上堆的一些水果,竟見著了椰子。他沒多想,只脫口問道:“大哥,你這兒的椰子由哪裡運過來的?”那男人一怔,順著他目光方向一看,回答說:“大椰?你不是這兒人吧,這個竟不知道?這兒魚女城向東再過去幾個村縣,就又是一座大的城,那城就臨海,這大椰都是不等它們熟了自然落地之前就采了往這邊運了。運到時正好也是甜熟的了。”范禹雖知不少這個世界的實情,因他初來時的夢裡將一切都看了,只是後來他總還是用著他自己本身的記憶活著,也不是時時想起那個夢與這個身體本有的記憶,故而有些時候說話前、做事前若不想一想,就總是會脫口而出或是一做就做出些叫人聽著看著有些怪的話或事來。

  就像是關於那座海邊的城,“他的”記憶里也是有的,只因問話之前沒有著力地先想一想,就問了一句像是他全然不知那城的存在的話。這個身體雖過去不曾去過那個海邊,可是也有耳聞,聽旁邊的人講過魚女城向東還有座相當繁華的城,且是臨海的。他也明知椰子在這兒叫“大椰”,可就是之前一時半刻,只依著他自己本身的記憶在問話,而並未改口。

  他見這男人見他這樣怪,便也索性不再就這個他怎麼連這些都不知道的問話再回應些什麼了,只是問這人:“大哥,你這大椰的殼每天都是不要的吧。”他“記得”以前這身體每回去砍柴回來時途經這個水果攤檔時,都見到有不少椰殼堆在一旁,這小販在人買了椰子後,會將椰殼去除,只將裡面的芯給人拿走。只是他以前都是中午回程時看到這人以及那一堆椰殼,可究竟是不知道這人每天生意都做到幾時,且都將這些椰殼扔去哪兒。這男人答:“對,每天收檔時,我都將它們扔掉的。”

  他問這男人:“大哥,我做工的那家人家要我來水果檔討索些椰殼,越多越好,因後山處他們有種一種菜,說是用大椰殼弄成條扔在地里,那種菜才不招蟲。不知道你每天這椰殼給否都給我。我正好給運回去,也省得你每日自己扔了,這樣收檔還收得利索些。”他不會跟這男人說明白這椰殼的真實用處。這男人一聽,自然是極好的,確如他所言,這樣收檔還收得利索些。

  這男人說每天他這買賣是由早做到傍晚的。范禹就說:“那我中午收檔時來收一次,傍晚你收檔前我再來收一次。”這男人極樂意,因想著這麼一來,就有人不要工錢地幫他收掉廢料了,他攤上就這大椰的殼是個麻煩東西,其他的水果也不會產生什麼廢料,就這大椰,那樣硬硬的殼,不能吃不能用的,當肥料都當不成,如今卻有人肯定時地來收,簡直像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一樣。

  兩人就椰殼一事說定了後,范禹便又推著車向婆婆平常擺檔的地方走去。經過那jì院時還朝裡面看了一眼,倒不是為的看看這jì院,而是想看看祖辛,畢竟有過一段交情,且這身體的原主與祖辛是很相投的。他自離了這處,也有時常記掛起祖辛,因想著他那人為人那樣篤厚,且還叫他有那樣的容貌,這麼一來,就既易受人欺負且又易招人惦記上。一想到這些,他確實為他憂心。

  只可惜,推板車途經jì院時只那樣匆匆一瞥,根本就見不著。他還想著自己都離開jì院一個多月了,也不知祖辛現還是在大堂里做添茶添水的小工呢,還是都已叫媽媽關進一間廂房裡去“養肥”了。

  他這天早上做完了生意,將灰麥包都賣完了後,中午時分啃了一隻給自己留的麥包,跟著就推著板車往回里走。經過那大哥的水果攤時,將他的椰殼都收了,還約好傍晚時再來一趟。

  他回了家之後,先是看了婆婆身體有沒有好些。後就將廚房裡一隻中型的缸用板車推去了後面他自己住的那房子的西面房間裡。他睡東面,而西面那間本也該是一個廚房的樣子,只是因之前都一直沒人住這房子,故而廚房裡什麼也沒有。

  他將缸擺了進去,擺在靠窗的位置,就退出來將門關上了。他又將椰殼放到屋外地上,任它曝曬在太陽下。跟著就要進前面房子的廚房裡,想接替婆婆做那些磨粉和面的事情,卻發現婆婆都已進了廚房裡在忙活起來了。他讓婆婆去休息,可婆婆不肯,說身體早都好了,躺乏了,得起來做會兒事情了。他沒辦法,拗不過,只得跟婆婆說他在後面房子前曬了些大椰的殼,他得去後山收三角麥,也不知下午會不會突然有雨,若有,就幫他把椰殼收進屋來,因他就是想要讓這椰殼內層一點水也沒有。婆婆雖也不知他在搗鼓些什麼,只一邊磨著麥,一邊應好,讓他放心去收三角麥吧。

  他又拿了個布袋子去後山收三角麥去了,當他到時,看著地上有些地方泥里散落的不及採收的麥仁,他心裡還直可惜著,想著來年可定要早早地都收了來。最好是有錢了雇些壯丁一到了季節就去各處山背處收這些三角麥,他還指著這物賺些錢呢。就因他這些時日以來老想著用這種麥來掙錢,就關照過婆婆好幾回不要用這麥仁來煮粥喝,他要留作他用。他如今跟婆婆相處也習慣了,他就發現跟老婆婆說事情,一定得說個三四遍才行。不然,她們總應著,卻初幾次並不會落實,倒也不是她們不肯做,而是慣性地就按著老套路做事情,所以總得人強調個好幾回,才能印象深,繼而按新做法做。

  婆婆聽他說不要用這些麥仁,便也不用了,雖也不知這樣留著它們能做什麼,可她心裡覺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頂多就是用拿錢買回來的米煮粥喝吧。

  范禹這天下午收了不少三角麥回家後,又幫婆婆和了一會兒面,跟著還將那些被曬得又干又燙的椰殼都收了回來,向晚時分就出發去城裡準備再收一批椰殼回來。他這回是背了一個布袋子去的。

  晚上回來後,他和婆婆一起吃了晚飯。跟著他就回了他後面房子的西面房間裡,將曬了一下午的椰殼放進那隻中型缸里焚燒,煙味嗆人,他將窗戶大敞,忍著那煙,等火小了些後,就不看著這火了,而是回前面的廚房裡,見婆婆已經將面發上了,他則翻看了一下婆婆廚房裡的一些用具,因他之前記得婆婆這兒有一個中大型的硬木製的漏斗一樣的東西,也不知是用什麼木製的,也不知是拿來做什麼的。他這會兒趁著婆婆在這兒就問了她,婆婆說是用來濾米漿的,說她以前還賣米糊,後來老了,嫌賣米糊要帶上不少杯碟碗盞的到攤檔上去,磕磕碰碰的很麻煩,便索性不賣了,只賣灰麥包了。

  范禹見是這樣,又看了一眼這大漏斗的結構,覺得很合心,這漏斗上面的口徑只比一般圓桌子小上兩圈,下面漏漿那個木管的直徑只比可樂瓶瓶蓋大約大那麼一圈,簡直是完美的尺寸,他向婆婆討了這硬木漏斗去,放進了他後面的廚房裡。

  他又蹲下看了看椰殼燃燒的狀況,發現缸中底層一片黜黑的,只是不時有小火,像是一叢叢的,不知由哪個孔隙里躥了上來,也躥不高,他想著就這樣再燒約摸三刻鐘就可以蓋蓋密閉悶燒了。

  他這會兒直起身來,想著以後怕是要常用這間廚房了,那何不趁現在有空就做一下清潔。於是他由前頭廚房拿來掃帚、抹布就仔細打掃了起來。三刻鐘過後,他取來那缸的厚重木頭蓋子壓在了缸口上,再抱了一床不大的棉被來將這缸口堵得死死的,再在被上壓了塊他由外頭揀來的大石。他跟婆婆要棉被時,婆婆都索性不問他這熱天裡要棉被做什麼了,因婆婆這些日子以來也發現他是一個古怪的,若事事都要細問一番,那她也怪累的,倒不如由得他瞎折騰去。

  ☆、第 7 章

  第二早,他一醒來就先是進他西邊的廚房裡看那個缸中的椰殼。他取下壓著棉被的石塊,又掀了棉被,一聞那棉被上的味道,想著這棉被不如以後都用來壓這種缸算了,這味兒怕是怎麼洗也洗不掉的。他就為這個也有一些愁,因婆婆家裡就這一床夾棉的被子,要是在真正天冷的時候來臨之前他還掙不出買棉花做被褥的錢,那這冬天婆婆都不知該怎麼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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