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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瓦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很理解阿爾特彌斯的想法。事實上當他在使用網絡論壇的時候,也希望能夠自己取一個稱心如意的名字,而不是被分配一個用戶名。

  通過介紹,阿瓦登了解到阿爾特彌斯是網絡部BBS論壇管理科的職員,今年23歲,未婚,最討厭蟑螂和蜘蛛,喜歡fèng紉與園藝,屋子裡的花就是她偷偷從城市邊緣摘回來的。

  接下來是那名中年人,他自我介紹說名字叫蘭斯洛特,41歲,是城市電廠的一名工程師;蘭斯洛特這名字出自英國的亞瑟王傳說,是一名忠貞的騎士。他有自己的老婆和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男孩三歲,女孩四歲,他們最喜歡吃的就是檸檬味道的水果糖。說到這裡,蘭斯洛特說希望下次聚會能把他們也帶了,孩子們正是學說話的時候,他想教給他們真正的說話。

  那個三十多歲的胖子是網絡部的一名網管,叫華格納。這個身份讓阿瓦登吃驚不已,他的印象里網管都是些繃著臉全無表情的冷漠生物,但眼前的華格納臉圓滾滾的,油光鋥亮,嘴邊兩條翹起的小鬍子神氣十足。他喜歡的是雪茄和歌劇,利用網管的特權這兩樣東西都不難弄到。

  “這個能屏蔽掉信號的門帘就是他弄的。”阿爾特彌斯補充說,華格納沖她做了個“樂意為您效勞”的手勢,然後點燃了雪茄,把它放到嘴裡,很快屋子裡就籠罩起一片稀薄的煙霧。

  說話會的第四名成員是一位穿著黑色制服的女性,今年剛滿三十。她的名字是杜拉絲,城市日報(那個時代的報紙已經全部都數位化了)的編輯,她比阿爾特彌斯還瘦,顴骨高高聳起,眼窩身陷,兩片薄薄的嘴唇即使在最說話的時候也很少分開,看不到牙齒。愛好是飼養狗和貓,儘管她並沒有養。

  “那麼,到你了。”阿爾特彌斯對阿瓦登說。阿瓦登想了想,結結巴巴地把自己的情況說了一遍,當談到自己的愛好時候,他一時間居然想不到自己喜好什麼,似乎什麼都沒有,在那之前他甚至從來沒想過。

  “那,你最想做的是什麼事呢?”阿爾特彌斯把手再一次放在他肩上,誘導著問道。

  “真的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在這裡沒有任何限制。”

  阿瓦登覺得自己終於找到機會了,他咳了一聲,抓抓頭,脫口而出一句響亮的叫喊:“FUXKYOU, YOUSONOFBITCH!”

  在一瞬間,在座的四個人都被他這句話震驚了。華格納率先反應了過來,他先叼住雪茄,用力鼓掌,然後用右手把雪茄取下來,張嘴大聲地讚嘆道:“真棒,痛快,這簡直是最完美的入會誓詞。”

  “我寧可聽十遍這樣的髒話,也不想再去碰那個乏味的電子女聲。”蘭斯洛特也是一臉陶醉,毫不掩飾自己對電子女聲的厭惡。而阿爾特彌斯和杜拉絲全都咯咯地笑起來,杜拉絲發現自己的笑容幅度大了一點,不好意思地把嘴掩住。阿瓦登覺得他們與其說是覺得新奇,不如說是在享受這句髒話所帶來的對體制的蔑視與挑戰。

  “那你叫希望自己叫什麼名字呢?” 阿爾特彌斯歪著頭問。

  “唔……王二。“ 阿瓦登沉吟了一下,回答說。這是一個中式的名字,他以前有一個中國人朋友,喜歡講故事,故事裡的主角名字總是叫王二。

  屋子裡的氣氛現在完全融洽了,大家都開始談些比較自然的話題,每個人都擺出了最舒服的姿勢,阿爾特彌斯不時拿起茶壺來為大家續水。阿瓦登緊張的心情逐漸放鬆下來,他感覺到自己的腦子前所未有地輕鬆。

  “你知道的。”阿爾特彌斯又給他倒了一杯甜水,“我們一直想把說話會保持在一定規模,平日是沒有辦法暢所欲言的,我們需要空間。麻煩的是,我們沒辦法公開徵集會員,又不可能直接通過物理接觸去尋找,那風險太大。於是蘭斯洛特就設計了一套暗示系統,只有發現這些暗示的人才能知道本會的存在。”

  “這套系統考慮到的還不止是安全問題。”蘭斯洛特把自己的眼鏡摘下來仔細擦拭了一下,得意地說,“這其實也是一個會員資格驗證。說話會所吸納的成員,必須有智慧,有頭腦,內心渴望激情,並且對自由有著渴望。”

  華格納用兩根指頭夾著雪茄,在事先準備好的菸灰缸里彈了彈菸灰,大聲說道:“據我的經驗,申請BBS論壇服務的人,大多數都是為了懷舊,或者說渴望一些新鮮的東西,這樣的人往往都懷有激情,認為BBS論壇也許能給他們一些與現實不一樣的東西——當然,事實上並非如此,美國政府對BBS論壇的管理甚至嚴厲過電子郵件——這暗示著他們心裡渴望解脫束縛。因此我們將暗示隱藏在申請BBS論壇的光碟之中,只有申請人才有機會接觸到這些暗示。而只有那些有智慧、觀察敏銳的人才會發覺到這些暗示的存在,並順利解讀出來,找到這裡。”

  “歸根到底,說話會也不過是一群渴望自由說話的秘密小團體罷了。”蘭斯洛特笑道。

  “你是第二個找到說話會的人,第一個是杜拉絲小姐。”

  阿爾特彌斯告訴阿瓦登。阿瓦登敬佩地看了杜拉絲一眼,後者淡淡地回答道:“這沒什麼,這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就是擺弄文字。”

  阿瓦登想到上一周在公共汽車站碰到的那個瘋狂男子,於是把這件事講給其他成員聽。聽完之後,蘭斯洛特搖了搖頭,從嘴唇里滑出一聲嘆息:

  “這樣的事情我也是見過的,我的一個同事就是如此。所以說話會的存在是必要的,這是緩解壓力的閥門。長時間的敏感詞彙限制會讓人都瘋掉的,因為他們既無法思考又沒辦法表達。”

  “這正是美國政府有關部門所希望看到的,這樣只有傻瓜能夠存活下來,一個全是傻瓜的社會是穩定的。” 華格納費力地把自己肥胖的身軀挪了一下位置,輕蔑地說。

  “你也是有關部門的一分子,華格納先生。”阿爾特彌斯一邊往茶杯里續了些熱水,一邊抬頭輕聲說道。

  “阿爾特彌斯小姐,我只是一個能比普通人多使用幾個敏感詞彙的普通人而已。”

  大家都笑了起來。阿瓦登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人說這麼多的話,這是前所未有的奇妙經驗。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很快就融進了這個小圈子裡,隔閡與陌生感很快就消失了;同時消失的還有胸悶與頭暈等習慣性的毛病。

  很快話題就從說話會本身擴展到了更加寬泛隨意的話題,阿爾特彌斯唱支歌,蘭斯洛特說了幾個笑話,杜拉絲則給大家講了美國南部諸州的風土人情;華格納甚至還唱了一段歌劇,雖然阿瓦登一個字也聽不懂,但他一點也不吝惜掌聲。在這個城市的某一個被屏蔽掉的角落裡,五個不甘沉默的人正在享受著在這個時代視為奢侈品的事情——說話。

  “王二,你可曾看過《1984》?”

  阿爾特彌斯忽然問道,她就靠著阿瓦登坐下,阿瓦登搖搖頭,反問道:“這是網絡編號的一段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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