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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三天時間對馬謖來說是異常地漫長,期待與焦慮混雜在一起,簡直就是度日如年。只要一聽到牢門口有腳步聲,他就撲過去看是否是釋放他的使者到來。他甚至還做夢夢見到丞相親自來到監獄裡接他,一起回到丞相府,親自監斬了王平,眾將齊來道賀……

  到了第三天,一大早他就被獄吏從糙墊上喚醒。兩名牢子打開牢門,示意讓他到榷室,有人要見他。

  “釋放的命令來了!”

  馬謖一瞬間被狂喜點燃,重獲自由的一刻終於到了。他甚至不用牢子攙扶,自己迫不及待地向榷室走去。

  一進榷室,他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坐在那裡的費褘;然而第二眼他卻從費褘的表情里品出了一些不對的味道。後者雙手籠在長袖裡,緊閉雙目,眉頭皴皺,臉上籠罩著難以言喻的陰霾,在燭光照耀下顯得無精打彩。

  “……呃,費長史,我來了。”

  馬謖刻意選擇了比較正式的稱呼,因為他也覺察到事情有些不妙。費褘似乎這時候才發現馬謖進來,他肩膀聳動了一下,張開了嘴,一時間卻不知道說什麼是好。馬謖就站在他對面,也不坐下,直視著他的眼神,希望能從中讀到些什麼。

  過了半天,費褘才一字一句斟酌著說道,語調枯澀乾癟,好象一具破裂的陶瓶:

  “幼常,這件事情相當棘手,你知道,軍中的輿論和調查結果幾乎都不利於你。”

  “怎……怎麼可能?”馬謖聽到這個答覆,臉色登時變的鐵青。

  “王平將軍的證詞…呃……和你在戰術方面的細節描述存在著廣泛的不同。”

  “他在說謊,這根本不值得相信!”

  費褘把手向下擺了擺,示意讓馬謖聽他講完,保持著原有的聲調繼續說道:“問題是,並不只是王平將軍的證詞對你不利,幾乎所有人都與幼常你的說法相矛盾。這讓我也很為難……”

  “所有人?還有誰?”

  “裨將軍李盛、張休、黃襲,參軍陳松,還有從街亭逃回來的下級伍長與士卒們。”

  費褘說出這幾個名字,每一個名字對馬謖造成了沉重的打擊。

  “他們……他們全活下來了?”

  “是的,他們都是魏延將軍在撤離西城時候收容下來的,也跟你是同一天抵達南鄭。” 費褘說完,從懷裡拿出兩卷文書,同時壓低了聲音說:

  “這是其中一部分,按規定這是不能給在押犯人看的,不過我覺得幼常你還是看看比較好。”

  馬謖顫抖著手接過文書,匆忙展開一讀,原來這是黃襲與陳松兩個人的筆錄。上面寫的經歷與王平所說的基本差不多,都是說馬謖的指揮十分混亂,而且在紮營時忽略了水源,還蠻橫地拒絕任何建言,最後終於導致失敗,全靠王平將軍在後面接應,魏軍才沒有進一步採取行動。

  他注意到兩份筆錄的結尾都蓋著黃與陳的私印,而且陳那一份筆錄的文筆也與他一貫的文風符合,說明這確實是出自那兩個人之手。

  問題是,這兩個人同樣親歷了街亭之戰,為什麼現在卻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是徹底的偽證,馬謖完全不能理解。他將這兩份文書捏在手裡,幾乎想立刻撕個粉碎,然後摔到他們兩個人的臉上。

  “對了,丞相呢?丞相他一定能明白這都是捏造!這太明顯了。”

  聽到馬謖的話,費褘長嘆了一口氣,伸出手來拿回筆錄,這才說道:

  “其實,這些份文書和你的口述丞相已經全部看過了……”

  “……他說了什麼?”

  費褘沒回答,而是將兩手攤開,低下頭去,他所要表達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馬謖緩緩地倒退了幾步,按住胸口,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開始時候的狂喜在這一瞬間全轉化成了極度震驚。

  “那麼……接下來我會怎麼樣?”

  “朝廷急於了解北伐的全過程,所以兩天後南鄭會舉行一次軍法審判……”費褘喘了一口氣,仿佛被馬謖的鬱氣逼的難以呼吸,“這一次失敗對我國的影響很大,所以直接責任人很可能會被嚴懲……”

  費褘選擇了一種相對衝擊力小一點的敘述方式,不過想要表達的信息是一樣。這對於已經處於極度脆弱心理狀態的馬謖是致命的一擊。之前馬謖即使做了最壞的設想,也只是預見到自己會喪失名譽與仕途前程,他沒有想到自己的生命也將面臨危險,而且就在幾天後。

  更何況他自己非常清楚自己是被人陷害的,這更加深了馬謖的憤怒與痛苦。他徹底絕望了,把頭靠到榷室厚厚的牆壁上,開始撞擊;開始很輕,到了後來撞的越來越用力,發出“嘭嘭”的聲音。費褘見勢不妙,急忙過去將這個沮喪的人拉回到座位上去。

  “幼常啊……” 費褘扳著他的肩膀,將一個小紙團塞進他的手裡,用一種異常冷靜卻蘊涵著無限意味的口吻說,“事情並不是到了絕對難以挽回的地步,不要在這方面浪費你的力氣。”

  馬謖抬起頭,大惑不解地看著他,又看了看自己手心裡的紙團。

  “不要在這方面浪費我的力氣?”

  “對,你應該把它用到更值得的地方……”

  “……什麼?”

  “回去牢房的時候,自己好好想想看吧。” 費褘的臉變的很嚴峻,但柔和的燭光給他的輪廓籠罩出一絲焦慮的關切,還有一種奇妙的暗示, “這不是我應該告訴你的事情。”

  諸葛丞相坐在自己的書房裡,心神不寧里搖著羽扇。距離費褘著手調查已經過去三天,結果應該已經出來了。這一次是屬於朝廷使者獨立於漢中軍方的調查——至少名義上是——費褘的結論將代表著朝廷的最終意見。

  關於街亭之敗,他始終認為馬謖並不會做出舍水上山的舉動,至少不會毫無理由地做出;這是出自於多年來累積的信賴,否則丞相也不會將如此重大的責任託付給馬謖。

  但是他對馬謖不能流露出任何同情,因為這有可能招致“唯親徇私“的批評,甚至還可能會有人抬出先帝來非難他的決策並引發更加嚴重的後果,要知道,這關係到北伐失敗的責任……現在街亭的罪名歸屬與丞相在朝中的立場之間有著微妙的聯繫,身為蜀漢重臣的他必須要象那些西域藝人一樣,在政治的鋼絲上保持令人滿意的平衡才可以。

  “幼常啊幼常,你實在是……”

  丞相閉著眼睛,雙手摩挲著光滑的竹製扶手,嘆息聲悄然響起來這間空曠的屋子裡,過多的思慮讓他的腦門早早就爬上了皺紋。

  一直到中午,小吏才通報說費長史求見,諸葛亮“唰“地站起身來,立刻急切地說道:“快請。”

  穿著朝服的費褘邁進屋子,動作十分緩慢,好象進屋對他來說是一件十分為難的事情,而一卷文書好似是名貴的古董花瓶一樣,被他十分謹慎地捧在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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