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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夫人似乎對兩個小家庭的特殊關係一無所知,待她一如往常——她未住在許家那負盛名的小萃錦之中,而是在正宅西翼的明德堂內居住,從院落格局來看,世子爺在許家的地位可說是穩若泰山——這裡和東翼相對著的那個院落,應當算是許家最重要、規模最宏大的兩處院子了。善桐心裡倒是更看重這件事,對一路進來的奢華裝飾,明德堂里里外外的富貴氛圍,反而更不在意了:這個身份地位的人家,在這種事上是大差不差,離不了格兒的,得意不得意,開心不開心,也並不看這個。

  順著兩位老媽媽的帶領,她進了明德堂院子,在這裡就又換了兩個面含微笑的大丫頭帶路,一路直進了東側兩間屋子,世子夫人便從炕上起身,笑著和她互相見了禮,善桐自己隨身帶了兩個服侍的丫鬟,此時給主人見過禮,便下去由許家下人陪著招待,她自己和世子夫人寒暄了幾句,世子夫人便笑道,“上回見面,因我忙得很,倒是怠慢了族姐,前幾日家裡有事,也不能親自前往祝賀令千金滿月,這裡給族姐賠罪了。”

  她雖然生得不比宮中寧嬪美麗,但眉眼秀麗溫婉,長得卻也不差,尤其是說話聲音玲瓏清脆,仿若山泉滴石,帶了清冷餘韻。這面對面交接,只幾句話就顯出風韻,同那等受慣了三從四德、女誡女訓教育,除卻溫婉兩字之外,簡直面目模糊的大家小姐不同,卻是令人對她的靈巧已有深刻印象。善桐心中不禁暗暗點頭,忖道,“也就是這樣的人,才能得了幾乎所有人交口稱讚,除了她嫡母之外,無人口中帶出一句不好了。”

  從前小時候,還覺得這是世子夫人身遭眾人都厚道,現在大了,卻明白這是世子夫人會做人。人情交際有時候險得過刀來劍往,能周全到這個地步的,善桐生平除了她之外,也就只有知道孫夫人一個了。善桐越發不敢小看了世子夫人,忙亦笑道,“我知道你忙,也就不拉著你敘舊了。其實你怕是不記得,你小時候在西北時,我們還時常一起玩呢。我還帶你回了我家去吃過幾次飯,只後來我先去京里,從京里回來時你又去南邊了,這才十多年沒有聯繫。”

  “這小七也當然記得。”世子夫人眼神一閃,似乎有了些笑意,“只怕族姐不記得了,您那時候人緣好,往來的夥伴多了,也都姓楊,我又不起眼……”

  兩人對視了一眼,倒都笑起來,也沒那樣生疏了。善桐覺得她人很可親,也沒什麼架子——其實這樣會做人,她自然是不會有什麼架子的,也就鬆弛下來,道,“其實我們緣分還不止於此呢,少夫人你沒見過我們家那位,但我卻見過你們家世子,那時候剛回西北去,他正好到我們村子裡借糧。大家年紀都小,西北管得也松……”

  她本想說說許鳳佳詢問她情況的事,但想到前頭去世的那位堂姐,心中嘆了口氣,便不明說了,只笑道,“我還領著世子爺去你們祖屋裡逛過,看了看他姨夫從前的住處。”

  那處地方在楊閣老發跡之後,也就只有世子夫人一個主子住過了,去祖屋看,看的究竟是姨夫還是如今的媳婦,這是雙方心照的事。世子夫人唇角微揚,勾起了一朵小小的笑花,她本來氣質略微清冷,此時人竟然一下活泛起來,笑著看了善桐一眼,兩人彼此都會了意,世子夫人道,“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何必還這樣客氣呢,我排行第七,沒出嫁的時候家裡都叫我七娘子,又有叫小七的,快別少夫人來少夫人去了,聽著倒客套得很。”

  善桐自然也通了排行名姓,又說些村子裡的事,七娘子還記得村子裡當年一些小夥伴的名姓,甚至連榆哥、桂哥都有印象,善桐一一說了他們現狀,又提起來,“現在我們一家幾兄弟也都在京里,連榆哥都來了,只在白雲觀住著,倒騰他的火藥方子。”

  七娘子神色一動,有幾分欲言又止,善桐見了,便微笑著說,“他如今結巴經權神醫妙手,已經痊癒了,只是從小得了病,也就無心功名。現在閒雲野鶴的,只在雜學上用心。除了火藥之外,連什麼星相占卜、算學幾何,都有涉獵的。要不是這幾年被火藥絆住了腳,簡直還想雖船隊下南洋去!”

  一時也不禁佩服七娘子,“多少年前的事了,難為你還記得他的病。我現在想起小時候的事,只覺得雲裡霧裡的,好些細節都記不清楚啦。”

  七娘子抿唇一笑,和善桐開玩笑,“我懂事得早,沒過多少天孩童的日子……”

  善桐想起來,也不禁由衷開口道,“你是從小就明白事理,比起我們村里那些懵懵懂懂的孩子,簡直就像是天宮裡的人。偏偏自小走的路也不同,我來京城前,和善婷提起你來,都覺得你和活在雲上一樣,我們一般人,是只可以仰望呢。”

  從小四房那年久失修的祖屋裡走到今天這一步,不說家中富貴了,就只說如今這個年少有為的世子爺,那是從小就對她另眼相看惦記在心裡。七娘子自己似乎都不好否認善桐的話,她也沒有客氣,只看著善桐輕輕地笑了,“哪裡要仰望呢?我從小也羨慕你呢。去過你家裡那幾次,這麼一大家子人,和和睦睦的,祖母那樣疼你不說,連你幾個哥哥,誰不是把你捧在手心裡?在西北那樣的地方,從小就自由自在的,比不得江南憋悶,那麼多年,到進京也就出過十幾次門……現在成了親,小桂統領年少有為不說,還那樣疼你……”

  善桐的羨慕是發自真心,可七娘子的羨慕聽來竟也一點不假,兩人四目相對,有那麼一瞬間,似乎都超脫了這初次見面所戴上的面具,好似兩個赤裸裸的、真誠的少婦,正在抒發多年來的情感,兩人的羨慕竟都全是真的。善桐只覺荒謬,又感到好笑——她從小到大,有什麼好羨慕的?和一般京里的大小姐比,那是苦沒少吃,罪沒少受,就連婚事也是甜苦參半。幾乎和家裡翻了臉,到現在都還和娘家不尷不尬的……可就是這樣的自己,在自己從小就羨慕的七娘子眼裡,竟也是值得人羨慕的。

  “我也沒什麼好的!”她嘆了口氣,也沒和七娘子客氣。“大家心裡的苦,大家心裡知道罷了。就說這姑爺待我好吧,滿城人面上笑著打趣,背地裡怎麼說,我猜都能猜得到……分明是姑爺自己願意這樣,還有人說我是個悍婦、潑婦……”

  “這就是她們的不對了。”七娘子的口氣依然還是那樣誠懇,簡直實在得善桐都有點覺得假了,可真真切切,聽起來又是這麼真摯。“自然,三妻四妾,也是理所應當的事。可這世上就有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情願一生一世只同一個人在一起……我覺得那才是真好,其實這世間本來也許就應該是這樣……”

  善桐忽然想到林三少夫人口中說的,“只有她不笑話我”,她心頭一動,不禁仔細打量七娘子,見她也沖自己盈盈淺笑,笑容中竟似乎有一種難言、難掩的滄桑和自嘲,似乎她也很理解自己,明白這離經叛道的想法,並不應該出自這模範得不得了,眾人都沒有一句不好的世子夫人口中。

  “該不該這樣,我也不敢多說。”她沒想到世子夫人會這樣直白,心下也不是不感動的:在這種交際場上,能和久別重逢的玩伴說出這種心裡話,也是需要勇氣的。一時竟也有了些衝動,頭一揚,將自己的心裡話給說了出來,“我就覺得我沒什麼好見不得人的,姑爺疼我,我也疼姑爺,別人要說,就由得他們說吧,我自己的甜苦,自己心裡知道就行了。”

  可話出了口,善桐又有點不好意思,她一吐舌頭,覺得臉頰發燙,“我這個西北脾氣,一輩子是改不了了。說話又直又沖,真是——”

  七娘子竟一下按住了她的手,她望著善桐,眼神閃閃發亮,半天都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搖著頭,過了一會,才輕輕一笑,低聲道,“不要這樣說,你這樣想,我覺得很勇敢!”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誰都沒有開腔,善桐也沒想到一次例行拜訪,居然還說起了心裡話。她在交際場裡打滾久了,初次見面就袒露少許心跡,一時甚至感到羞赧:自己也實在是年輕衝動。可不知怎麼,卻又並不後悔,倒感到雖然是初次見面,但和七娘子談話,實在是輕鬆愉快,幾乎可以百無禁忌,也用不著擔心對方吃驚,甚至不說投機,只是這份沉穩寬容,便是再難得一見的了。

  七娘子似乎也喜歡和善桐談天,口中帶的也不都是場面話了,兩人天南海北談了一陣,說起許世子太忙碌,這一遭要不是定了孫侯爺去南洋,只怕又要他下廣州去,善桐說起榆哥,“可不是他也想去?這一向倒騰這些事情,家裡人是操碎了心,別的不怕,就怕他鬧出事情來損傷了自己。倒寧可令他去鑽研算學、形學,雖比火藥無用,但好歹也就是磨磨打算盤的手指頭,又要比出海來得穩妥得多了。”

  “算學、形學甚至是火藥,”七娘子卻道,“其實都是極有用的東西,連出海都是極好的事,天下之大,泰西諸國已經有數百年沒和我們往來了,要不是我是個女兒身,我也想去多走走看看,好歹也知道現在他們……”

  257、靈感

  好歹知道什麼,她倒沒往下說了,就是這句話說起來,也是雙眉緊蹙,似乎真正是有出海衝動。善桐都為她的大膽吃驚,七娘子望她一眼,忽然一合掌,笑道,“說起來,世子爺才從廣州得了幾本泰西諸國流傳過來的算學、幾何學著作,這幾本書可是費了老鼻子勁了,因是皇上喜歡,卻又無人能看得懂——是用泰西那邊的文字寫的,正要尋通譯呢。你大哥既然是鑽研這一行的,倒不妨抄一本回去給他們看,這樣沒準能把他從火藥那頭拽開了去。”

  善桐聽她這麼一提,倒也欣喜得很,忙笑道,“那真是求之不得,要欠你這個情了!書可在世子爺手中?我回頭令含沁和世子爺說去。”

  七娘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微紅了臉。“在我這裡呢,我沒能看懂……只能對著那圖形學書本琢磨琢磨,因是珍本,也不好給你帶回去,不若我這裡抄好了給你送過去吧。”

  善桐自然滿口答應,對七娘子千恩萬謝也就不提,兩個人又說了幾句話,因說起去小湯山的事,難免就談到宮中寧嬪承寵,七娘子也嘆息道,“進宮都這幾年了,她心裡也苦!這一次淑妃有了身孕,她能承寵,對誰都是好事……終究不算是沒有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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