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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渠太太估計常年在老家居住,沒有和官宦女眷應酬的經驗,遇到這話就只有拿眼睛看女兒,渠姑娘微微一笑,親自為善桐倒了一杯酒,輕聲細語,“您嘗嘗……這貴地的西鳳酒,俞先生說,這水土不服,還多喝家鄉水好。”

  善桐入口一嘗,果然醇香芬芳,最最正宗、最最上等的柳林西鳳酒。一時對渠家財力又有所認識,她也就不再追問,只推薦桂太太,“嬸嬸也多喝幾口,這還真用我們老家水釀的。我祖母頓頓都喝一小鍾這個酒,我一嘗就知道,正宗。”

  桂太太也很識趣,一反平日裡千杯不醉的作風,喝了幾杯西鳳酒,就嚷著上頭要去歇著了。渠姑娘於單獨陪著善桐用餐,又舉起筷子薦了幾道菜,都陝西名菜,口味用料也極為正宗,善桐倒真吃得適意,又開了個話口子給渠姑娘,笑道,“真太過盛情了,簡直令人惶恐,本萍水相逢,可您們的招待卻像對世交親友一樣體貼呢。”

  “說來雖然從前沒有來往。”渠姑娘就彎起眼睛微微地笑了,容長臉面上忽然露出少許小狐狸一樣的狡黠。“但也不沒有親戚,少奶奶的舅爺王大人,和我們渠家近來就有一定的交情。您在山西受難,我們哪能袖手旁觀?沒有這個道理的,自然要悉心招待。免得王大人知道您受苦了,反而更心疼不?聽長輩們說,王大人常常談起您:說幾個外甥女里,一向就最看重您呢。”

  善桐眼睛一眯,頓時想到了舅舅欠自己那名義上的四萬兩銀子。她一下就明白過來了:達家倒台,晉商失去支柱,這些年來可能心驚肉跳亟欲廣結善緣……若如此,會對自己格外曲意奉承,也就不沒有道理了。大舅舅的經濟她也清楚的,正需要一個靠山。比起還給自己爹娘,當然更急於還給自己這個小輩,恐怕也因為這四萬兩銀子,讓渠家窺破了他欠自己的這份人情。

  這樣想來,大舅舅在跟前恐怕也比較當紅,縱還沒有起來,說不定也已經讓晉商們看到希望。不過這希望有這麼大嗎?做生意的人慣使錢鈔上下打點,周濟賄賂天子近臣也不什麼稀奇事。可雙方總還要保持一定的體面,渠家這份用心,卻體貼入微得幾乎有些卑躬屈膝了。

  縱還有些不解,但知道渠家用意,善桐反而安下心來。因笑道,“到京城見了舅舅,一定請他轉致謝意。”

  其實渠姑娘要聽的無非也就這句話,她也知道渠姑娘想聽才這樣說——兩人眼神一對,渠姑娘又笑眯了眼,很顯然,她也看出來善桐看出來了。

  兩人有了默契,便不再提這件事,而談些家下瑣事,畢竟都姑娘,年紀也相當,話題也還有的。其實善桐很佩服她的品味,卻又不敢多問,免得人家送禮,收不收都不。便笑道,“成日裡坐井觀天,見識真短淺。不知道山西這邊還有老姑娘不嫁的事,家裡就獨你一個嗎?”

  渠姑娘笑道,“家裡還有兩個兄長,都已經成親了。這也我們商戶人家的陋俗,心疼女兒家,不願讓我們在婆婆跟前立規矩,幾戶親近的人家裡也都有這樣的事。”

  “怕現在好了,等將來三五十年後,晚景孤寂呢。”善桐便蹙眉道,渠姑娘忙解釋,“這樣守灶的姑奶奶子侄們都極為尊重的,如有慢待,族內尊長頓時勃然大怒,受到的懲戒可就重了。因此我們也才不願出嫁,在家逍遙度日而已。”

  只這一句話,便可推想這些商人家族內部族規的嚴厲,善桐又問了幾句,果然得知族內規矩又多又大,尤其對男人納妾規定幾乎苛刻,這又和徽商不同。並且因為族長握有生意股份,全族人都有入股,因此族長權威極重。即使票號生意開遍全國,族人也零星四散,但家眷幾乎全在老家居住,在外有私下納妾的,當年紅利沒份不說,還要倒扣股份,並且從此再也見不到一分活錢,所有錢財全送到妻子手裡云云。當下也感到大開眼界,同渠姑娘談得很晚,才各自回去。

  等第二日上路啟程了,每到駐地除了自己派出來的前哨之外,還必定有渠家下人候著,到了哪個地方,不住會館就住當地的大戶家裡,比客棧又要整潔舒適得多了,飲食自不必說,極妥帖落胃,還有人安排男眷們遊覽當地風物。若景物比較近,便有轎子備下送桂太太和善桐去遊覽,一路直到太原,用桂太太的話來說,“比皇帝出巡還舒服!”等出了山西境內,招待力度有所減輕,但也看得出儘量用心,凡有山西會館的地方,也都有清潔熱水、乾淨屋宇備著,這樣一路進京,居然平平安安,再沒吃一點苦頭。

  216、驚訝

  四月十七日這天一大早起來,桂太太又讓善桐到她車裡去坐,一行人昨日裡其實已經到了昌平縣,只是天色晚了便不趕夜路,在昌平歇了一晚上,今天再走個半天,過午時分應當就可以到城裡了。

  往前報信打前哨的小廝一大早就動身了,如無意外,一行人到城裡後也沒什麼可操心的,管家自然會預備好一切。桂太太讓善桐過來,主要是為了和她請教,“咱們這一路應當是已經算進京了,一會進了城,這什麼路什麼路的,你要還記得就和我說一聲。也讓我認認地頭。”

  善桐也有多年沒有進京了,孩童時的記憶已經有幾分模糊,自己還想看個新鮮呢,聽桂太太這樣說,只得拍著大妞妞,一邊從紗窗里看著外頭山清水秀的景色,道,“從昌平出去,應該是走西直門進京吧。往下就會越來越繁華了,京城寸土寸金,好些老百姓住不起城裡,便在城外頭住著,每日裡進城討生活。不過京城規矩也大,咱們還得把帘子稍微往下卷卷,別被人瞧見了笑話沒規矩。”

  桂太太初到貴地,倒是言聽計從。放下了帘子又感慨,“你別說,從前沒有接觸過,還真不知道這商賈之流本領居然這麼大,身家居然是如此殷實,就說這渠家吧,一個支系而已,住在臨汾那個地方,你看人家家裡的陳設,比起我們家不差呢!這一路前後打點,也不知費了多少心思才這樣平安。我本來還擔心路上不太平,現在看,這二百親兵倒是多餘了。”

  青紗帳起處,本來就是行路人最深的隱憂,善桐自己是遇到過搶劫的,對這種事也是心有餘悸。聞言便道,“我還說呢,怎麼要帶這許多人。原來您也是有這樣的擔心。”

  “嗯。”桂太太說。“你還年輕不知道,在西北肯定沒人敢動我們桂家的車隊,到了山西就難說了,前幾年打仗的時候,我們得罪了山西地頭蛇,可要進京又不能不從山西過。看來,我們怕他們心存報復念頭——我們身份高,和他們折騰不起。他們也怕我們……這幾年,山西幫在西北幾省的生意都不好做,想來也是急了眼了。現在從西域那邊過來的寶石藥材越來越多,藥材幾乎全被東北幫壟斷,寶石我倒是不清楚背後是誰在做。不過,他們近水樓台卻沾不著邊,心裡肯定也是著急的。”

  “那誰讓他們從前和山東那邊眉來眼去的呢。”善桐順著桂太太的話往下說,果然見得桂太太眉宇間微微露出笑意。“這件事可不是咱們故意捏他,我想,要不是有上頭的意思,我們也沒必要繼續捏他。”

  “你這話說得就對了。”桂太太看來也有了幾分高深莫測,大抵平日裡雖然任性妄為,什麼事都由著性子來,但牽扯到朝廷政治,這位貴婦還是不可能離了大折,還是那沒有城府快言快語的樣子。“捏不捏他們,倒還真不全是我們說了算。要我猜,上頭恐怕還記恨呢,雖然現在騰不出手收拾他們,等將來有了空,山西幫一夜間煙消雲散,說不定都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被她這麼一說,朝廷局勢也就更加分明了。善桐不免有幾分好奇,想要知道含沁口中的‘就是老九房自己也不乾淨’,這究竟是哪裡不乾淨,但卻又不敢多問。其實話說白了:官居上位的人要撈錢,就得往下面伸手,官聲自然就不好聽了。文官吃進貢,武官吃空餉,這都是不成文的規矩。可桂家常年來雖然也吃空餉,但虛員人數一般不多,不過是象徵性和光同塵,官兵們待遇也不落人後,還長期豢養自己的私兵、親兵,光靠朝廷俸祿、賞賜,一家人早就窮得要當褲子了。背後沒有什麼大商家支持,還能和現在一樣說拿錢出來就拿錢出來?只是這畢竟不是什麼體面事,權錢交易,交易出去的肯定也是驚人利益,不是當家人又或者經手的心腹,一般誰也都不會知道,也都不敢打聽罷了。

  兩人議論了一番山西老摳兒的富貴,又笑著道,“都說他們摳,其實真要花錢,也是不惜血本。這一路這樣招待,好意簡直無法拒絕,也不知背地裡花了多少銀子。”

  善桐尤其還覺得人家處事老道:自己輕飄飄一句承諾而已,多餘的話可什麼都沒說。就為了這一句好話,能從臨汾開始一路悉心招待到京城,卻又再不多提一句正題,可見其甘願做小伏低的決心。倒要比千求萬懇來得更誠摯得多,她受了這一路的好處,自然也免不得要為其說幾句好話的了。

  一邊正這樣想,一邊車輪轔轔中,已經漸漸靠近了西直門,果然見得路邊行人衣飾光鮮整潔,西北街上這時候還穿著灰撲撲的老棉襖呢,這裡就連西直門外頭的販夫走卒,就都已經穿了春衫,連一個挑著菜擔子的老農,鬢邊都還插了一朵春花。更別提路上人煙逐漸稠密,還只在城外,便可時常見到鮮衣怒馬的少年三五成群,從來路上緩緩撥馬行過。雖遠遠的看不見神態,但僅從衣飾分辨,便可知道是富家子弟無疑。

  桂太太看得目不暇接,還是善桐見來往行人都目注自己車馬,才想起來吩咐底下人,“兵丁是不可以進城的,昨日送信過去,應該是給兄弟們在城外大營里找了宿處,留十個親衛在我們身邊,餘下的便可以從這裡過去了。”

  這群親兵也難得進京,巴不得早點歇宿下來,好輪班換了衣服去城裡玩耍。果然便從岔道口出去,未曾進城。一行人頓時沒那麼起眼了,可饒是如此,善桐耳朵靈,透過窗子也依稀能聽到人議論,“是哪來的人家,架子這樣大!”

  從西直門進了城,首先街道就比西安城的寬了數倍,桂太太眼睛不夠用了——這寬闊的街道兩邊,一間挨著一間,鱗次櫛比全是商鋪,更能看見巷子口裡也有零星門臉,挑出了花花綠綠老高的招子來招徠顧客。正是午後,莊子裡不斷有車轎出來,路上行人且忙著躲,又有人從鋪子裡進進出出,手裡不是拎著壘成寶塔的茶包,就是拎著一提布,又有些調皮的童子在人群里四處亂撞,激得笑罵聲一片。這何止是要比西安城熱鬧好些?同這些年來累經戰火,疲憊而憔悴的西北來比,根本就簡直是兩樣的世界,她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街景,半天才嘆了口氣,低聲道。“怪道說是首善之地!怪道他們看不起西北西南,成天裡就覺得老子天下第一,你看看這些人的臉色,不知道的人,還真當如今是太平盛世,四海昇平,就是連個擔夜香的,看著都怡然自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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