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含沁挪動了一下,他支起了身子靠近了她耳側,態度是那樣的推心置腹,也是那樣的坦誠無疑。

  “天下的好事哪能被我一個人都占盡了?”他說,“沒有什麼事不需要付出代價。為了別人嗎,我說不準,可要是為了你,那就值得。”

  她一下又想哭了,這股淚意來得如此洶湧而直接,幾乎直衝了鼻竅,就要衝破淚關,善桐咬住唇淚眼朦朧,她望著含沁,聽他慢慢地說,“但一樣的話也要問你,三妞,你自己也看明白了,要和我一起,你……你是一定要把家裡鬧得天翻地覆的,你爹你娘甚至你祖母,也許都會對你失望,對你傷心。我知道你的良心裡更覺得這麼做就對不起二哥,你背著這麼多包袱過門到了十八房,我……我的家底也不比老九房厚,你的誥命也不會特別光鮮,我雖然會盡力不讓你受委屈,可咱倆的日子也還是會難……”

  他忽然又自嘲地一笑,“唉,你別怪我深沉,可要是我不為自己爭,誰能為我爭呢?你這麼好,可又離我那樣遠,就像天邊的風箏,飄啊,飄啊,我……我只有一點點地算計,一步步地安排,慢慢地往你身邊靠。三妞,你——你怨我嗎?”

  善桐滿心苦澀,卻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你還是辦得那麼漂亮,”她低沉地說,“我哪能怨你呢,我也有不好!”

  她忽然抬起頭來,又疑惑地問,“你不會看不起我?我到底哪兒好了,我和別人私定終身,我心裡還有別人,我一點都不賢良淑德——”

  含沁不禁噗嗤一笑,這笑聲雖然還發著抖,可卻還是那樣地慡快調皮。“告訴你個事吧。”他說。“我才不喜歡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呢,和你二姐那樣的,我看著都怕!私定終身又怎麼了?發乎情止於禮,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我是個粗人,孔孟禮教,我可一點都不在乎。”

  想了想,他又補了一句,“也不能這樣說,禮教對我有好處的時候,我還是在乎的。你看,十八房就我一個爺了,我叔叔嬸嬸可只能給我說媒,不能強著我娶誰不娶誰……你看,我什麼時候上門提親好呢?”

  善桐又是忍不住要笑,又是忍不住要哭,她狠狠地白了含沁一眼,含著淚水笑了。

  “我可還沒答應你呢!”她說,“誰說我要過你的門了!”

  含沁的笑聲也帶了幾分破碎,他的緊張就像是一股潛流,雖然在膚下不動聲色未曾露出,但依然將氣氛渲染得更形凝重,而在那逼人的無形重壓之下,他的聲音卻反常地更加和緩了。

  “你不想過門當我的媳婦兒,又何必說這說那的,楊善桐,你就認了吧,”雖然語速不快,但含沁的語氣倔強而霸道,他素來輕佻和緩的口氣已經不翼而飛,善桐又是第一次見識到了他的這一面。“你心底中意的人是誰,你還不明白嗎?除了我,你還能嫁誰!”

  是啊,還有誰,她還能嫁誰?

  在這麼多年的布置過後,在他已經成為她狹小生活中唯一的男性之後,在他跨越了她的親生兄長,成為她生活中最穩固的支柱之後……這些年來,含沁是怎麼一步步走進她的天地,善桐竟是無法回溯出一個完整的節奏。他的腳步實在太細膩,細膩到她根本就未曾察覺,唯有驀然回首,才明白原來這一局棋,他是一個人走了這麼多年。

  “呸!”她被激起了性子,就要和含沁抬槓,“我,我能嫁的人多了去了——”

  可看著含沁,感受著這從容面具下泄露出的絲絲緊張——她甚至不能明確地說出含沁的哪一處表情流露出了他的顫抖,但她明白他正顫抖著,他正緊張著,他也沒有拿準自己的答案,而自己即將給出的答案,將能決定兩個人一生的轉折。這不像是她和桂含春在塞外野山,在一片荒煙中作出的那個約定了,再沒有那麼夢幻,那麼飄渺了。她和含沁就坐在這裡,就坐在村里後山上的亭子中,現實只在背後數十丈之外,一旦下了這個決心,翻過身去走上十幾步,他和她都要為了這個決定而拼搏算計,而努力爭取。而即使成功了,也依然隱憂重重,更別提一旦失敗,她的生活又將會是如何慘烈地碎了一地。

  這兩條路從來沒有如此明晰地擺在善桐跟前,這兩條路都是如此曲折蜿蜒,是的,如此荊棘遍布,沒有一個選擇更加容易。兩條路都是迷霧重重,只是一條路更光鮮亮麗一些,而一條路便要樸素得多了。話忽然間又斷在了她的喉嚨里,她知道自己的回答一旦出口,便再沒法更改,不論是選擇兩兄弟間的一個,還是回過頭去順從母親的安排……此時此刻,她應該要下了這個決定了。

  而站在這裡來看,該做什麼決定,豈不是已經一目了然?

  不知不覺,她又嚶嚶地哭了起來,滾燙的淚水滑落臉頰,大顆大顆地落到了石桌上。

  “我沒辦法……”她說。“我對不起……”

  含沁神色一動,這一瞬他臉上的表情也成了空白,而善桐輕輕抽噎著,打著淚嗝兒往下說。“我對不起二哥,他沒改,我改了……可我有什麼辦法,我沒辦法……誰、誰叫你是沁表哥呢……”

  150、最後

  因為在國喪期間,含沁也不好久住,不過是送了個禮,又小住了兩天,便告辭回了天水。“家裡還有很多事要準備!”

  老太太很是詫異,還想留他過年,“你從前事情多,東來西去的也就不說了。這回還說我們閒了,能和你多親近親近,怎麼這國喪期間,邊事也太平,你們村里還有什麼你非得回去的事兒不可?”

  就是最近一腦門子官司的四太太都吃驚了,“就是啊,你看家裡現在也沒個少爺,冷冷落落的,老太太最愛熱鬧,你就是陪陪老人家也好的。等過了喪再往西安城去過年,豈不是最便宜的?”

  雖然也不無客氣的意思,但看得出來,四太太對含沁的印象也還真的不錯。

  含沁只是笑。“家裡真有好多事呢,我這幾年老在外頭跑,連祖屋都沒修繕清楚,家裡人口又少。今年乘著天氣還沒大冷,趕著回去還能開幾天工嘛。再說,還要盤盤帳,去佃戶家裡走動走動,買幾個下人使用——可不是一拍腦門,就有一連串的事兒等著我做呢?”

  眾人聽到他這樣說,也就不再多留了,老太太猶道,“讓你四紅媽媽沒事多回來走動走動也好的,可憐她自從跟你母親過去天水之後,恐怕也沒有見過自己的老哥哥、老姐姐吧。”

  因為是一大早請安的時候,善桐也在屋裡,含沁一個個道了別,輪到善桐時,他便肅穆了神色,規規矩矩地道了聲表妹珍重,善桐也繃緊了小臉兒,低聲應酬幾句,兩人便不再互相搭理。老太太看在眼裡,還當善桐是因為自己的胡亂猜測,從此和含沁有生分的意思了,心底倒是略微後悔:“按含沁能耐,將來成就未必會低,三妞自己親哥哥又是那樣……兩個人要還和小時候一樣兄妹熙和,沒準出嫁後有一天就用得上含沁幫忙了……”

  旋又覺得自己多慮:到了那一天,不沖別的,就沖這些年來兩房的走動,以含沁為人,那是必定會盡心盡力照拂善桐的。

  她有了這一層想法,就更覺得為含沁說親的差使,當仁不讓只能落到小五房頭上了。指望桂太太,那是水月鏡花的事,更何況也未必能遂含沁的心意,至於別的世交好友,只怕也都礙著沒一層親戚身份,就是想要越過老九房為含沁說話,都沒這個底氣,更有些聰明人,只怕也顧慮著得罪了老九房。

  得了閒就和四太太商量,“是不是該寫封信給你二嫂,讓她在西安城裡也為含沁留意留意?”

  要不是善桐就在一邊坐著,四太太是肯定不會吝於說幾句王氏的壞話的,她看了善桐一眼,勉強地笑了,“您還嫌二嫂的事兒不夠多啊?這光是自己家孩子的親事就折騰不清了,檀哥、榕哥、柏哥,還有……”

  見四嬸看了自己一眼,善桐心中一動,倒也佩服起了四嬸打探消息的本事:牛家拒婚的事,母親怕是壓根就沒和家裡挑明了,也不知道四嬸到底是哪來的消息,不過看她吞吞吐吐的,只怕也還沒拿準了。

  “說的也是。”老太太就跟著念叨起了牛家的回信。“這信送出去也有一段日子了,成不成好歹給句話啊,她們不回話,我們也不好隨便說別的人家,還好榆哥還小,要是檀哥,眼看著就耽誤了。”

  這句話其實正中善桐的心事,要是從前,她多半又要鬱鬱不樂一陣了,此時雖然心中事情也多,但篤篤定定,什麼事都有了個詳盡的安排。小姑娘就算再三遮掩,到底態度中還是流露出一股從前未曾有的安詳,蕭氏看了她一眼,笑道,“咦,我看老太太生日也是好事,這幾天三妞臉色就好多了,可不像前一陣子那樣失魂落魄、鬱鬱寡歡啦。——怎麼,是你的沁表哥又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還是你娘從西安給你寫了信回來?”

  人這一輩子將精力花在哪裡,真是看得出來的。聽她口氣,竟似乎是連善桐不中意衛家這門親事,都已經打探得了消息……要不是那晚和母親對話時,院子裡都是多少年的老人了。善桐真恨不得一個個把二房的下人蓐上一遍,免得蕭氏這麼話中有話地敲打自己。她見祖母果然露出注意神色,心中一時大急,忙又安慰了自己幾句:不要緊,就是到了最壞的地步,也……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含沁不是早都有了定計,每一步都已經準備了對策。自己只需要跟著辦就是了,什麼大事都辦下來了,可不能患得患失,搞得發揮失常,第一步就露出了馬腳。

  “噢。”她若無其事地說。“前陣子家裡事情多,可不是心思就沉了?再加上天氣冷,善喜那邊又不方便過去,在家呆著多無聊呀,又不能老出門串門子……畢竟大伯母說得是正理呢,咱們家什麼身份,可不能和一般的村婦一樣,成天就知道這家走走那家坐坐,東家長西家短的。”

  這話連彈蕭氏兩個軟肋,就算蕭氏本來城府深沉,亦不禁要微微色變,更何況善桐素日裡對她倒一向是尊敬有加,從來都很少當面打她的臉。蕭氏一時哪裡吃得消這麼兩句話,當下就鬧了個大紅臉,見老太太眯著眼似聽非聽的,心裡更加沒有意思,搭訕著又坐了一會,便告辭出去了。老人家這才睜開眼來,指著善桐故作惱怒,“對你四嬸也太不留情面了,該打。”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