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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恐怕還是因為前頭那場誤會,讓祖母多心了……善桐也不好多說什麼,吃過了午飯,便道,“我去小二房尋善婷說說話,也透透氣!祖母那邊人還沒散,就不過去了,一會兒要是問起來,你們就幫著說一聲吧。”

  說著,便披了斗篷,出了院子,在一片深秋中逶迤行路,曲曲折折地繞到了祠堂附近那一片山坡上,見四顧無人,唯有亭子裡的木窗被風吹得噼啪作響,便自己先上了亭內,心想:沁表哥裝看不懂,只是為了逗我,應該能來吧?

  她和含沁多次在這裡相見說話,次次都是含沁先到,善桐從沒有在亭中等過。她心裡有事,又怕含沁不來,又怕被人看見,只坐了片刻,也覺得冷了,便站起身在亭子內轉來轉去,又在含沁素日裡坐著等她的位置上坐下。心中想道,“難怪表哥要坐這裡,從這裡看山下,最是方便的。”

  正這麼想著,又想起含沁平時總喜歡伏在桌上寫寫畫畫的,也不知都在倒騰著什麼,便學著含沁的樣子趴了下來,這麼一趴,她又覺得其實這個姿勢,手頭實在是難以用力,倒是放到桌下去更便宜些。便不禁將手伸到桌板下頭,也是無意間那麼一摸索,就覺出了不對——

  她手要比含沁短些,在指尖最開始觸到的那一片石板前端,也就是含沁的手指最方便觸到的那一段青石面上,赫然是有了凹凸。而善桐已經不耐細加摸索,她甚至完全忘懷了一個官家小姐該有的禮儀,她直接就跪到了滿是塵土的石板地上,將頭伸進桌下,側頭上望時,卻是一望便已經呆了。

  148、目的

  當含沁修長的身影出現在山下時,善桐自然已經坐到了自己慣常的位置上,她努力端出一張寧靜的臉來,卻是心亂如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騙得過含沁。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她想要奔下山去,躲開含沁,再也不見自己的這位表哥了。甚至連含沁跨進亭中,笑著問她,“幹嘛,一個人坐在這裡發呆,你是怕凍不死你?”善桐一時都答不上話來,她呆呆地望著含沁,覺得眼睛都跟不上腦子了,張了張口,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含沁卻誤會了她的態度,他一下探過身來,端正了面色,嚴肅地道,“怎麼了,是家裡出了什麼事?你別急,什麼天大的事不能緩下來說的?你吸口氣——”

  或許是誤以為善桐已經急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的聲音格外緩和,又透了些慣常親昵的玩笑意味,就好像從前無數次在亭中相會時,天熱他開善桐玩笑“在這裡餵蚊子?”,天冷還是開善桐玩笑,“在這站著吃風?”。竟是一樣妥帖,一樣親切,一樣的熟悉……

  不知為何,善桐一下就超脫鎮靜了下來,她就好像剛從一杯烈酒里緩過勁兒,頭腦雖然還有些暈眩,但思緒已經開始活躍。又好像有什麼人探進了自己的皮囊里,牽動著她的唇皮說話,而善桐自己反而變成了一個旁觀者。她聽見自己輕聲問,“桂二哥還好嗎?他人在哪裡?”

  含沁頓時釋然下來,他懶洋洋地靠到自己慣坐的位置上,並指成槍比著善桐,撅起嘴噗地一聲,像是用槍打她,“你個小妮子,連我都被你騙著了。”

  這才又回復了往常的慵懶,掏出隨身小刀,有一搭沒一搭地在桌面上亂畫,一邊說,“嗯,還挺好的。正準備起身去京城,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你們小四房大爺入閣的消息,也傳到村子裡了吧?”

  這善桐倒是還沒聽說,她微微一怔,輕聲追問。“有這回事?”

  “剛下的調令,我從天水出來的時候也是才收到的信。”含沁也明白小五房這邊,幾房兄弟都出門在外,消息肯定不大靈通,便為善桐解釋。“那邊的意思,似乎是權家也有意思說他們家的七姑娘做權神醫的續弦。我們桂家再好,也比不上他們權家是京城名門望族,權神醫又有出息。再說二哥還破了相了……再說,這件事越發說破了,要是小四房大爺退休回老家,那肯定是說給桂家。但現在進京入閣就不一樣了,十有八九,不過是順水應酬一下我們,免得吊了這麼久,輕飄飄又說一聲不要了。二哥跑完這一趟回來,應該不久就是自由身,再加上你們小四房一家和許家結了親。聽說現在許家和牛家生分得很厲害……十有八九,你們是要和桂家重新熱乎起來的,到時候上門一提,一拍即合的事。你別擔心,等過了國喪,這門親事就准成了。”

  他這長篇大套地分析局勢,一套一套地都透著道理,極是寬慰人心的。就是細加尋思,也覺得斷無不成的道理,善桐卻全沒有往心裡去。她嗯了一聲,便又輕聲確認,“這麼說,桂二哥要到明年開春才回來啦?”

  見含沁點了點頭,善桐不知怎麼,竟一點也沒有訝異著急,她輕輕地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反倒是含沁納罕起來,在善桐跟前又晃了晃手指,稀奇道,“怪了,平時你不是總纏著我東問西問的,恨不得把天下事都問出來。連我的米鋪買賣都問得細細緻致的,怎麼今兒你吃啞藥了?還是就想我陪著你在這裡吃風啊?”

  善桐看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說,“那我就是要你陪著我吃風呢?你陪我不陪?”

  含沁抱起手臂,略帶不解地看了善桐一眼,先還笑,“三妮,你發什麼瘋?”

  可後來見善桐神色肅穆,這笑聲漸漸地也變小了,他斜睨著善桐,果然陪著她也沉下臉來,端坐著不動。兩人居然就這麼默對著坐了許久,含沁才從懷中掏出個表來看了看時間,道,“雖然你伯母不在,可你也不能一出門就是一天吧?難道真要在這吃一下午的風?傻妮子,你以為你不會生病?”

  說著,見善桐依然不言不動,他猶豫了一下,便小心地來推善桐的肩頭,好像碰她一下,會要了自己的命似的,手伸到了半空中,又慢了下來,一點點地向善桐的肩頭接近。善桐看著他這滑稽的樣子,看著他從半撩起的眼皮底下接近著自己的那份狡黠和小心,不知為什麼忽然一陣鼻酸,她趕忙深吸了一口氣,將這酸澀又壓了下去,沒等含沁碰到自己,便輕聲問,“要是……”

  含沁一下就收回了手,驀地又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謹謹慎慎地觀察著善桐的神色,他素來慵懶隨興,似乎什麼事都沒法令他緊繃起來,可如今他畢竟也感覺到了一些什麼,終於露出了凝重表情。可畢竟平時憊懶慣了,這表情掛在那清秀而瘦削的臉上,竟帶了幾分滑稽,善桐看在眼裡,不禁又扯了扯唇角,才輕聲道。“要是桂二哥還是和楊七娘說了親,小四房還是看上了他做女婿,你說,他會怎麼辦呢?”

  含沁又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他笑嘻嘻地揮了揮手,安慰善桐。“你又何必去想那麼多,”他說,“這明擺著的事,人家是閣老家的千金小姐,嫡女身份。我二哥雖好,可卻是內秀,外頭看來,又是個嫡次子,又是破了相的,就是身份也不如權神醫高貴。你當楊家七姑娘有你的慧眼,一眼就能看出我二哥的好來?這門親事,必定是不成的。”

  “可要是成了呢?”善桐便執拗地追問,“要是楊棋她就是看上了桂二哥,小四房就是願意和桂家結親,看不上權家呢?”

  含沁面上的笑意便消失了,他憂慮地看著善桐,咬著唇低聲道,“那,二哥必定會盡力打消七姑娘的念頭的。”

  他頓了頓,又道,“你放心,以二哥為人,一定會盡力而為,是決不會有負於你的。如若終究不成……那也一定是他無計可施,連最後一點辦法都想過了,這才——”

  善桐點了點頭,了無笑意。“我信二哥人品。”她慢慢地說,“雖說不算今年那一眼,我已經有三四年沒見他,可我還是信他的人品。我就想知道……桂含沁,你想讓我喜歡上你,為什麼不直接來和我說呢?”

  含沁面色刷地一下就變了蒼白,他幾乎是反射性地要站起身來,但善桐比他站得還快,她顏色肅穆,慢慢地搖了搖頭,輕聲道,“我想不通……你為了什麼,你為什麼這麼布置呢?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布置的?我什麼都想不明白,桂含沁,你能告訴我,你為了什麼?”

  含沁猛地又被她的話語鎮住,這張歡快而欣悅,慵懶而調皮的面孔,第一次露出了如許深沉睿智的神色,他張大眼望著善桐,掂量地、不安地、深思地,似乎在沉吟著該如何回答善桐這一番答話,但善桐已經受夠了謊言,見含沁不答,她便重又坐下,將手擺到桌面上,端端正正地擺出了談判似的姿勢,自己開口道。“仔細想想,從一開始見面,你就有意將我和二哥送做一堆。嘻嘻哈哈間,推波助瀾,似乎很熱心促成這門親事。”

  “當然,這也不是沒有別的解釋。”她緩緩地道。“你親戚不多,和老九房關係也尷尬,我要是能嫁進桂家,對你來說是親上加親,再加上二哥的媳婦,肯定是老九房的主母,以後兩房來往,自然會更加親密。對你的好處,那是不用說的。”

  “一開始沒想那麼多,也就沒在意你的話,就覺得你對我好,雖然咱們不是血親,卻比一般的血親還要親近。你待我總是特別體貼,特別親切,咱們倆在一塊,我就什麼都能說,什麼都想說。後來……”她輕聲說,“我年紀大了,有些不該有的小心思了,我第一個想到了你,告訴了你,你當時和我說的那一番話,我現在還記在心裡。你讓我再別和桂二哥見面了,連私底下都不能,免得事情不成傳揚出去,壞了我的名聲。有什麼事,你自然會居中傳話。”

  含沁又露出了輕微的訝色,他輕輕地挪動了一下姿勢,似乎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似的,忍不住伸手就捂住了胸口,然而他卻也坐了下來,以一種反常的,克己的冷靜,靜聽著善桐續道,“你待我好呀,我從沒想過你會有什麼心眼對我,我就信了。此後幾年我都真沒見到二哥,沒聽到他的消息,沒見過他的面,我都快忘了二哥的長相了。其實現在想想,也挺好玩的,面都見不到,我還說什麼喜歡呢?長相都忘記了,聲音也不記得了,連他的整個人在心底都成了一團模模糊糊的影子,要是再有三四年見不到面,這份喜歡也終究就會這樣淡忘了吧?”

  她注視著含沁,越看越是篤定,越說聲音越輕。“但你呢,這幾年來我能見到的男丁也就只有你了,我總有個由頭要見你,明知現在我都十五六歲了,我不該私底下和男丁隨便說話了。我是官家女兒,我有我的禮教大防要守。可我和桂二哥之間的約定,吊住的不但是二哥,還是我。我得跟進桂家的婚事,我得惦念二哥的近況,我說過的話不能隨便不算數,我就一直要溜出來見你,這些年來,我們見面的次數多得我都記不清了……每一次你都送我東西,費盡心思淘來的小玩意兒,珍貴難得的吃食……就連天癸來cháo的時候,在我身邊的人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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