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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得是一套一套的,善桐聽著卻覺得總不大對勁:這話也不是不在理,但當時回絕衛家,更重要還有一個理由,卻是衛家乃是牛桂兩頭逢源的牆頭糙一株,這種政治投機客,若是能夠左右逢源,那當然是扶搖直上,可要是操作不好,也很容易被兩邊聯手打壓,同時觸怒兩大巨頭。再說,小四房和桂家的親事——或者說和桂家的聯盟都還沒定呢,西北的爭鬥正是激烈要緊的時候,這時候把自己說給衛家,父親的地位就沒有那麼超然了,將來不論誰勝誰負,都很容易受到牽連……

  “您就說實話吧。”她望了母親一眼,有意把不耐煩擺到了臉上,“是風向又怎麼變了,衛家眼看著要高升了,還是——怎麼忽然間就不忌諱牛、桂之爭,硬是要和風口浪尖的衛家結親呢?這件事,爹也點頭了?”

  這都是瞞不了人的事,善桐稍一打聽就能明白,王氏也就沒有瞞著女兒,她靜默了一會,長長地嘆了口氣,肩膀一下就鬆弛了下來,似乎在無形間卸掉了那張親切的面具,而流露出了絲絲縷縷的煩躁與挫敗。

  “你哥哥的婚事,說得不大順利!”王氏輕聲道,“聽衛太太的意思,琦玉父親嫌榆哥……嫌榆哥腦子笨拙,功名無望,雖然沒有把話說死,但看信里的意思,是不願意答應這門婚事的。”

  善桐也沒想到琦玉一家居然清高到這份上,連二品大員的親事都敢說不,一時不禁失語。可想到琦玉那天仙一樣的面貌,得體溫柔的談吐,又覺得琦玉父親珍重女兒,不肯隨意許人,也的確不是沒有他的道理在。畢竟女兒是人家的女兒,要怎麼說親,還是得看人家的意思。

  “那哥哥——”她一下也就繃直了脊背,頓時忘懷了自己的煩惱,擔心起了榆哥來。

  “你哥哥還不知道呢!”王氏苦澀地一笑。“他不是和先生出門去了麼?臨出門前葳蕤著不想走,就是惦記著牛家的回信……三妞啊,你哥哥怎麼就這麼命苦!這輩子處處不如人也就算了,現在連婚事都不能如意……”

  但凡談到榆哥,只要是在說真心話的場合,王氏總是忍不住眼淚,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她捂著臉嗚咽了好一會兒,勾引得善桐也是滿心酸楚紅了眼眶,才咬牙切齒地低聲道,“二品大員,將來家產一多半都是他的,兄弟們眼看就要出仕,我就不信!牛琦玉難道能耐通天,還能飛進宮中做她的人上人去?你哥哥這輩子順心的事沒有多少,這門親事,我是一定要成就下來的!”

  善桐這會是從一陣迷迷噔噔中清醒過來了,還正暗自納悶,怎麼自己的親事又扯到了衛家。聽了母親這話,她腦中靈光一閃,一下就全明白過來了。——琦玉自小被衛太太教養,衛家和琦玉父親這一房的關係有多密切,是可想而知的。她父親又只是一個私塾教授,兩邊強弱自然懸殊。若是衛太太一心成全,挾恩施壓,只怕牛夫子也未必能頂得住。

  就不說施壓不施壓,衝著榆哥這門親事一旦說成了,自己和衛麒山的親事自然告吹這點來看,衛太太就不可能太熱心地促成這門親事。雖然她也不至於陽奉陰違私底下動什麼手腳,但媒人的態度積極不積極,對婚事的影響自然是很大的。母親這是要用實際行動,來打消衛太太的顧慮,或者是用這門衛太太看中的親事作為交換,換得她施壓牛家,都不是沒有可能……

  這彎彎繞繞的思緒,也不過就是一瞬間就橫亘過了善桐腦海,她心底縱橫交錯的矛盾情緒是如此複雜,以至於善桐甚至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一方面她不能置信於就因為這麼一個簡單的理由,母親就有意把自己說給衛家,可一面她又想到了多年前姐姐的那滴淚水,和那哽咽的一聲“誰叫咱們是女兒家”,恍惚間,甚至還沒等母親的下一句話出口,她心中已經有了明悟:恐怕母親是當了真,要把她說進衛家去了。

  “左思右想。”正煩亂間,王氏的聲音又在善桐耳邊響了起來,“恐怕還是因為衛太太更想把你說進家裡,對琦玉這門婚事,多少有從中作梗的意思。她能對你這樣上心,可見得的確是很看重你……索性就兩全其美,你這邊婚事也有了著落,因人家確實是從小看中了你,你大伯母也說不出什麼。你哥哥的婚事只怕多半也就能成了,衛太太開口,按她對琦玉的恩情,由不得牛家人不答應。再說,我們家門第和她家比,那是綽綽有餘,想來他們也不至於不識抬舉到那個地步……”

  她能感覺得到母親正細緻地觀察著自己的臉色,語氣時緩時急,顯然是一邊說話,一邊心中也掂量著自己的心意。不知為什麼,善桐忽然想起了二姨娘被送走的那天晚上。

  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她在院子外頭,隔著窗戶所望見的那一副景象,她想起了梧哥撲進母親懷裡時,母親面上的笑意。

  她很想知道現在,母親臉上是不是也掛著這麼一抹誠懇的、親切的笑意。

  “我……”她聽見自己說。“我……我不嫁!我不喜歡衛麒山,我也看不上衛家的做派……娘,您甭亂點鴛鴦譜了,這門親事,我不情願!”

  146、孤獨

  就算已經有了一定的準備,知道女兒這般作態,心底一定是看不上衛家,看不上衛麒山的,王氏依然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按捺著不知從何而來的火氣,輕聲細語地道,“三妞,我知道你女兒家害羞,小時候麒山又調皮了一點,你心裡先就覺得不好了……再看衛家,自然是怎麼都看不上眼。但你想想,衛家這門親事,除了他們家門第低了些,行事有時候也落入三流之外,究竟也沒有哪裡是完全提不起來的。好男人還不都是要靠教的?你看你爹……”

  提到二老爺,王氏不禁自失地一笑,又掐斷了這個話頭。“你看你大舅,剛成親的時候,又何嘗不是風流倜儻的,眼睛老看著你舅母身邊的陪嫁丫鬟。現在怎麼樣?雖然也有兩個服侍人,但卻都不成氣候,和你大舅母相敬如賓的——這女兒家的日子,可不就是這麼一點一點經營起來的?你不能老想著找個十全十美的夫君,哪有那麼好的事,誰不是將將就就過了一輩子——”

  她沒有想到,這個素來靈慧貼心,這幾年來從沒有頂過一句嘴的三妞妞卻忽然抬起頭來,語氣強烈地頂了她一句,“那憑什麼要我將就?哥哥就不能將就了?您就非得給他說上牛家?憑什麼要我來將就,換個他的不將就?我就是不喜歡衛麒山,我就是不願意嫁!您要許也行,到時候您自己過門去,別拉扯上我!我——”

  王氏想也不想,這股衝動幾乎是直接抓起了她的手,她猛地扇了善桐一個嘴巴,雖然力道軟弱,雖然更接近於一下重重的撫摸,但善桐依然被她扇得轉過臉去,她的話一下就斷在了喉嚨里,撫著臉垂下頭去,久久都不曾抬起頭來。

  自從四五年前甩了女兒一耳光,把女兒打得一夜之間就長成了小大人之後,王氏就再沒碰過女兒一指頭,就是自己回想起來,她也時常後悔當年話趕話說到那裡,一時手重。此時情緒上來,又摔了善桐一個耳光,不要女兒的眼淚,她自己都心痛起來,趕著又把善桐摟進懷裡,低聲道,“打疼了沒有?我看看我看看——”

  一邊說,一邊不顧善桐的掙扎,抬起女兒的臉來,見不過是被掌風掃紅了一點兒,未曾破皮出血,這才放下心來,旋又覺得一陣心酸,摟緊了善桐,低聲道。“你這麼聰明伶俐,家裡哪個人不疼你?孩子,你哥哥命苦,你別和你哥哥比,他這輩子也就是這一個媳婦,娘能不挑著他喜歡的娶?你哥哥可就這麼一點念想了!不然,他這一輩子還有什麼意思,讀書不能讀書,學武不能學武,本來就已經廢了,要再娶個不喜歡的媳婦兒——”

  “我哥哥才沒廢!”沒想到,平時最是貼心,最能為她排憂解難的善桐,今兒就像吃了槍藥一樣,字字句句似乎都帶了火氣,似乎都恨不得噴到王氏心眼眼處的軟肉里,“您能不能別老這樣對他,他除了不能進學,有哪一點比別人差?二品大員的嫡長子,將來家事一多半都是他的,這不是您自己說的?她腦子不聰明,能做得了算學,倒騰得了他那些奇技yín巧?看著您這樣,我真是打從心底都替您著急!我哥哥好好的人,您非得說他是個廢人,您說您這樣有意思嗎——”

  她一下站起身來,掙開了王氏的懷抱,躲開了她要扇出來的第二個巴掌,可話到底也斷在了口中。王氏瞪著女兒,只覺得心口一陣絞痛,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是捂著胸口,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喘了半天的氣,才喘出了一句虛弱的,“你是想氣死我?”

  氣死親娘,那是多大的罪?善桐終於讓步了,她雖然沒有示弱,卻也合攏了嘴巴不再說話,王氏自己喝了口茶水,慢慢緩過來了,望著女兒面上的倔強,一時間竟也有放聲大哭的衝動,她閉了閉眼,苦澀地自言自語了一句,“怎麼就不能讓我過幾天舒心的日子呢?”

  卻只是這麼一句,就又換上了無盡的耐心與和藹,將善桐拉到了身邊,把之前的道理,掰開了揉碎了給女兒說清楚。“怎麼都是嫁人,與其和娘一樣盲婚啞嫁,連人都沒見過就進了門。還不如嫁到衛家,知根知底,至少你也見過麒山,怎麼說那都是一表人才……娘不是偏心,這的的確確,就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善桐只是不應,小姑娘垂著花一樣的臉蛋,面上表情竟是一片漠然,王氏運足了眼力,也難以窺見她心中的半點情緒。——雖然是自己肚子裡爬出來的肉團,但現在善桐畢竟也到了這個年紀,她的心事,已經再無法被母親一眼看透了。

  總算,知女莫若母,只看善桐不再說話,便知道這一席話終於還是有用的。王氏心中掂量了片刻,便又拉過了女兒的小手,和聲道,“現在反正國喪,也不能下聘說親的,這樣,等過了年,我把你接到西安去,你再親眼看看麒山——要不然,讓麒山到村里來給你祖母拜拜年……這孩子現在一表人才,英武得不得了,沒準小時候不喜歡,現在一看,你就喜歡上了呢?”

  善桐的神色總算有了變化,她一下抬起頭來,反射性地回了嘴,“我才不要他到村里來!”

  卻還是帶了些孩子氣,王氏不禁會心一笑,“那你這一次就和娘回去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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