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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晚上四太太回來的時候,老太太就把她給留下了私底下說話,善桐這時候往往都在祖母身邊寫字的,現在也只好在外間打疊了針線來做,沒過一會兒,就聽到四太太抬高了聲氣。

  “這也都是為了家裡……我們一家現在都在村子裡……”

  她似乎很是委屈,聲調都變了。“人家雖然出身富貴,但行事也節儉的,一二兩銀子的輸贏罷了……交好了這麼一戶人家,以後好處多了去了,相公就在京里,消息多麼靈通……就是今兒還說呢,朝廷里眼看就要選秀了,按我們家的門第,沒準還能出個娘娘,這件事要是她不說,二妞、三妞逕自就說了人家,那多吃虧?”

  善桐便吃驚地抬起了眉毛,手裡一針差一點就扎歪了戳到指頭,她一下想到了桂含春的話。“以七姑娘的出身,十有八九是能夠選上進宮的——”

  一下又想到了許鳳佳當年對楊棋特別的關注,與小四房嫡女五姑娘更顯赫的出身。她心裡就更有些驚疑了——大太太談到一路見聞的時候,還說過她在路邊驛站遇到了平國公世子的車馬,因也算親戚,兩邊客客氣氣的,世子爺還命人送了她們走過一段山路——難道最終中選入宮的會是五姑娘,這已經是許家和天家的默契,因此許鳳佳才會對七姑娘這麼關心,只因為那時起,他就知道了楊棋會是他日後的妻子?

  不過無論怎麼去想,楊棋就是不嫁進許家,估計也要中選入宮。橫亘在前方最大的一個阻礙,目前十有八九是無須擔心的了。善桐多少也鬆了一口氣,又心不在焉地惦記起了桂含春:沁表哥幾個月沒過來,她就幾個月沒得到桂二哥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他現在哪裡,又可還平安……

  回過神時,正好就聽到了四太太竊竊的低語聲,“人家二嫂子還說了,要是有意參選,她娘家還有關係能夠幫忙,使一點銀子,就能進京城應選,就是落選了,只要能過了前頭幾關,一般的達官貴人,還不是爭著來聘……”

  124、尊敬

  老太太第二天吃過早飯,就讓大太太和二太太留下說話。善桐本來還想仗著自己的臉面,死乞白賴在一邊聽著,不過到底還是畏懼大伯母,恐怕惹來一頓數落,便只好怏怏地退出去,尋善桃、善櫻一道,三個人埋頭做針線。

  心裡有事,針線就做得不快,走了幾針,善桐又問善桃,“二姐,你在安徽那住慣了,回老家來還習慣不習慣?我看你臉上都起了皮呢。”

  江南濕潤,和西北乾燥的天候比是要宜人多了,善桃雖然嚴肅,畢竟也是個女兒家,摸了摸臉,眉頭一皺,“可不是?我也察覺到了,只是也不知該怎麼辦,家裡又不像是安徽,平日裡還喝些敗火涼湯,為了這事鬧到大廚房去特地給我開小灶,也是沒有的事。”

  和大太太一樣,開口都是無懈可擊的大道理。其實只要給得起賞錢,大廚房還巴不得天天開小灶了,再說,身為大房的女兒,底下人還正愁著想轍來討好二姑娘呢。善桐很有幾分受不了,但看善桃白嫩臉上那一點點的瑕疵,卻也看不過眼,便道,“在南邊的時候,恐怕天氣熱,二姐也不愛用大油香脂塗臉,咱們這兒干呢。我和善喜、善櫻都用的是老天成的油膏,裡頭加了羊油,最是滋潤的。回頭我讓六州給你送半盒去。”

  善桃掃了妹妹一眼,眉頭頓時擰了起來。“老天成的東西那樣貴,你們尋常也用得起?三妹、六妹,你們怕是還不知道吧,那一盒油膏少說是要三四兩銀子呢,難道你們平時也和南邊的那些個鹽商太太一樣,穿是思巧裳、戴是寶慶銀呀?”

  她倒沒有多少指責的意思,看得出來,的確是吃驚的,可偏偏就是因為這樣吃驚,才叫善桐不好回答——老太太居家雖然簡樸,可對善桐卻足夠大方,王氏更不用說了,雖然私底下和女兒說起來,也都是愁著二房的私房銀子不夠使,但吃穿用度上是絕沒有薄待過善桐姐妹的。老天成的脂粉、奪天工的衣裳,都是在京城的時候善桐就用慣了的。她從未覺得這些享受有什麼特出於人之處,被善桃這麼一說,反倒是無話可回了……她不知道回什麼話,才能把場面給圓過來。

  還是善櫻打破了這片刻的尷尬,小姑娘恐怕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善桃話里蘊含著的信息,她比善桃還吃驚,“二姐姐,不至於吧。不說咱們家,就是善喜妹妹,善婷姐姐,也都是用的老天成呀——不過我們倒是不穿思巧裳的衣服,要不是纖秀坊,要不就是奪天工,纖秀坊是咱們自己家的生意,多少得幫襯點不是?三姐,正好秋天裡裁fèng也該來了,我看正好給二姐添置幾件衣服。回頭你和祖母說一聲,那就全有啦。”

  善桐被善桃這一語點醒,這才注意到大太太和善桃身上的確就是那兩件頭面衣裳,從前她還以為是來得急行囊簡便,可現在她不這樣想了,借著善櫻的話頭,便忙道,“死丫頭,你就知道攛掇著我去說……你是自己也想多添幾件衣服了吧?”

  這才緩開語氣,笑著對善桃道,“畢竟咱們家也算是大戶了,出入時也要照顧到家裡的面子,就是祖母最儉省的人,也有好些個值錢的衣裳呢。在家裡當然都打扮得樸素,出門的時候卻不能落人後頭,也就是一年做幾件頭面衣裳而已。都是秋後請裁fèng過來添置的——就是老天成,那也是因為他們家的貨的確好,也經用,雖然貴些,但倒是要比別家的便宜貨更值當。”

  善桃這才稍微意平,她慡快地嗯了一聲,“那我就先偏著三妹的用了,等娘給我買了新的,再送還回來。”

  幾姐妹就垂下頭來又做起了針線,只是這一回,善桐再也不敢隨便出聲了,倒是善桃自己,做了幾針,又很是不解地喃喃了幾句,“一盒就要三四兩銀子,爹一個月也就是二十兩銀子不到的俸祿……”

  善桐聽在耳朵里,忽然就覺得臉上好一陣發燒,她這才想起來:大伯官聲清廉,是有名的楊青天,這些年來要靠家裡不斷補貼銀子,就是因為在任上不肯收受官商賄賂。當然他不需要向上打點,支出也不會太多,但就靠著家裡的貼補,和大秦官員那點不值一提的收入,要支撐起一個四品的架子來,想必一家人是慣了清苦的日子。三四兩銀子對善桐來說根本都不算是數,她自己的私房這些年來,也都攢了有五六十兩了,可在善桃來說,卻實打實算是一筆開支了。

  就是片刻之前,她還覺得善桃多少有些假正經的嫌疑,哪怕是現在,她還依然不大喜歡這個老闆起一張臉來,小小年紀,就同她母親一樣嚴肅的二姐。可善桐如今也的確對大伯母和二姐多了一股敬意,她突然想到了幾年前母親對自己的一番教誨,“窮人都叫他海青天,同僚卻叫他海閻王,他一言一行是俯仰無愧對得起天地對得起律法,可那又怎麼樣?這樣的人是清到頭了吧?他沒有一個朋友,沒有做出一點成績……”

  是啊,海瑞固然一輩子是沒能幹下多少大事,可他做錯了嗎?如今官場爛成這樣,追名逐利如蒼蠅吮血,小四房的二太太,自己失意成那個樣子,還是有一群人繞著她巴結、繞著她打轉,桂太太就好像土皇帝,頤指氣使的做派惹人討厭,可身邊人卻還是對她的話如奉綸旨……

  善桐第一次覺得母親的說法並不是那么正確,不再像金鐲子一樣,就是火煉都煉不出一點雜質來。固然她不喜歡大伯母和二姐的正經,但卻也不能否認,她們是跟著大伯在安徽過著窮日子的。在那個鹽商遍地富可敵國的安徽省,大伯守著個楊青天的名聲過著清貧的日子——她理解父親,也並未因此失卻了對父親的一絲尊敬,但的的確確,現在善桐已經明白了大伯的不易,她懂得了海瑞這種人的這份不易,是值得尊敬、值得嚮往的。

  可捫心自問,善桐又覺得自己其實也頗為矯情:如果她和大伯母易地而處,她能不能守得住這份清貧,小姑娘自己都不知道了。再說進一步,是否要因為尊敬這份堅持,便放棄在將來的分家一事上,預先為二房爭取利益,善桐也都還未能下定決心。畢竟憧憬遠在天邊,而缺錢帶來的落魄,卻是實實在在,近在眼前的。

  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就派六州送了兩罐老天成的羊油膏過去,“都是姐妹,就說不必還了,二姐姐要是用得還好,就給我做個荷包吧。還有這兩身衣服,我穿著顯得臉色不好,都沒過過水的,二姐姐先對付著穿兩天,等秋天裡裁fèng來了,做了新衣裳再還我。”

  善桃落落大方,第二天就穿了善桐給的衣服,陪大太太去同宗房吃酒,臉上起的小皮屑沒幾天也消了下去。王氏過了幾天,給了善桐一瓶西洋花露水並一根金玉魚寶簪,“你大伯母說多謝你體貼你二姐呢。”

  她沒大當一回事,可善桐是留了心的,再看大太太時,便留心到她手上一個玉鐲沒了蹤影。善桐心底不免惻然,和母親談起來,“大伯一家清廉,家底是真的薄了幾分。眼看大伯母手裡掌了家務,還沒有多少活泛銀子,日子過得還是那麼清苦。”

  王氏就沒有女兒這麼心熱了,“他們一家清廉高潔,是他們的事,別管著別人怎麼過日子就行了。你大伯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人家小四房和我們只有情沒有怨的,也要嫌棄一番……到頭來還不是要借小四房的勢往上爬?這世上真能一清到底的又有幾個呢……只別和你四嬸一樣做得太過露,大家心照不宣也就行了。”

  善桐第一次覺得母親的話帶了刺耳,她沒有接腔,悶了一會才問,“四嬸又怎麼著了?這幾天倒是看她沒什麼精神,也不知怎麼回事。”

  “是你祖母不准她往小四房跑了,心疼那些輸出去的私房錢唄。”王氏不緊不慢地道,“也的確是下了血本的,聽她院子裡丫鬟的口風,這幾個月來,她輸出去二百兩不止。”

  二百兩而已……善桐一陣不以為然,旋即又想到四嬸陪嫁不多,不禁一陣惻然。卻不敢再給母親看見,她深知以王氏的性子,是肯定會對自己的心軟報以訓斥的,便只好垂下頭去,一邊加針一邊聽王氏道,“你想必也聽說到風聲了,朝廷這一兩年間似乎要再度選秀充實後宮。小四房的那一位和你四嬸說了,想賣我們一個人情,善桃或者是你若想應選,其實門第也是夠得上的。不過你們兩姐妹之間嘛……你長得要更嬌柔一些,你爹的品階也高,說起來和小四房大爺也就差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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