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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多久,二姨娘的聲音就已經先傳進了院子。

  或許是因為這位紅姨娘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見到二老爺,而二老爺捎回家的信里,又根本從未提及自己。又或者是因為梧哥對她越來越有禮、雖依然尊敬,但卻漸漸敬而遠之,各種事情,都更願意聽王氏的說話。二姨娘這些年來,脾氣是越發古怪了,也就是在善桐跟前,還稍微收斂一點兒,別個兒要敢支使她做一點瑣事,雖不說指天罵地,但高聲大氣、陰陽怪氣、指桑罵槐等等手段,卻也已經為她所慣用。老太太幾次看不過眼,暗示王氏敲打一番,可王氏這頭敲打,她安靜不了幾天,又要故態復萌。這又不比從前,二房還單獨住在外頭小院子裡,如今一家人聚居一處,二姨娘便慢慢有了些貓憎狗嫌的氣質出來。

  “都有五六年沒有梳頭了,自打嫁進了楊家,吃穿都有丫頭伺候,頭也是別人來梳——就怕把姐兒的頭給梳壞了,又要挨老太太的數落呢!”

  從嫁字開始,這句話里少說有五六個話fèng,七八處暗藏的不滿,二姨娘於是就以這句話為開場白,搖搖擺擺地扶著大椿,進了善桐所居的東上房。

  因為老太太格外疼愛,也因為家裡人口實在不多,善桐如今是獨自住在老太太院子背後的小跨院裡,一人倒占了一個院子,她又愛好親近,此時院子裡除瞭望江並六州、六丑之外,倒是沒什麼外人。梧哥雖然就住在隔院,但去宗學上課還沒回來,這滿是挑釁意味的一句話,應當還不至於傳到不該聽的人耳中。

  善桐看瞭望江一眼,在心底嘆了口氣,她沖二姨娘點了點下巴,態度倒還算尊重。“二姨娘到了。”

  說話聲雖然平淡,但話中似乎又蘊含了一股說不出的威嚴,語氣里更有幾分難以捉摸的沉重暗示,令二姨娘不禁為之一怔,她再開口的時候,語氣就正經了不少,也不再抱怨,只是簡潔地道,“三姑娘要梳百花分肖髻?”

  一邊說,一邊握起善桐的長髮來,善桐就勢抬起頭,又開了鏡盒,眼神倒是和二姨娘在鏡中相會,她神色木然,微微點了點頭,既不願露出喜色,給二姨娘明褒暗貶、明槍暗箭的機會,也不願意過分肅穆,又給二姨娘說嘴的藉口。——兩三年前,糧荒時期的那件密事,曾經的確是令二姨娘老實了大半年,不過,隨著事情漸漸事過境遷,梧哥的文章越寫越好,卻因為戰事遲遲不能下場,而榆哥的好消息又一個接一個地傳到了家裡,二姨娘的脾氣也就越來越古怪,對善桐,她也有點漸漸不服管教了。

  不過,今天二姨娘的心情似乎還算不錯,她垂下頭來,長指一陣飛舞,便已經快而靈巧地分出了幾股頭髮,一邊分,一邊就低低地嘆了口氣,輕聲道,“三姑娘都要打扮起來說人家了,幾個哥哥卻連一門親事都沒有……”

  雖然還是抱怨,但畢竟是抱怨到了點子上,也不算是無理取鬧。善桐微微一笑,也懶得搭理,倒是望江眼神閃動,不知在想些什麼,又望住了二姨娘,只是沉吟不語——不想自己的眼神映在鏡子裡,卻已經被善桐盡收眼底,令得三姑娘微微一怔,也犯起了沉思。

  二姨娘卻絲毫未曾留意,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善桐烏鴉鴉的一頭黑髮上,拿起篦子又為善桐篦了篦頭頂——動作居然出乎意料地溫柔,尖銳的梳齒,都未刺痛善桐頭皮,梳著梳著,她又嘆了口氣,“人家小四房的二太太可是才從京里過來的,這七八年前時興過的頭式,現在頂著過去見她,豈不是白白遭人笑話?”

  這句話出來,善桐面色就變了,她一下坐直了身子,也不顧扯動頭皮一陣銳痛,就扭過頭望向望江,沉了聲音,滿不高興地問,“怎麼,這打扮起來,是要去見她?”

  120、交際

  就算滿心不情願,但畢竟也不好正面違逆長輩們的決定。這一天太陽西下時候,善桐還是跟著王氏一道,進了小四房位於村子外圍的祖屋。

  小四房的這位二太太,聽說是因為身體不好,索性回老家休養,一併為小四房祭祀祖宗、管理祖產的。剛回鄉的那幾個月,也的確深居簡出,除了同宗房一家應酬之外,也就是同小五房、老三房這樣興旺的分支略做來往。王氏本來還頗以為這位京中內長大,又是翰林主母的二太太,可以和自己來往起來,彼此也有話說些,但帶著善桐去坐了一次,便覺得二太太神思恍惚、寡言少語,似乎的確病得不輕,便也熄了結交的念頭。倒是蕭氏成天和她來往走動,兩人倒是多少有了些交情,蕭氏口中漸漸就掛起了“小四房二嫂子”,什麼事都是“小四房二嫂子說了,當年她在江南的時候……”。善桐對小四房二太太,多少是有些厭屋及烏。

  不過話說回來,王氏這次登門,蕭氏倒也是盡心盡力陪在一邊,還特地挑了晚飯後,二太太一天最精神的時候上門,還特地拉了小二房的主母劉氏作陪。

  雖說有了這個重量級人物回歸,但小四房也只是將原有的屋宇做了一番整修,卻並未添置多少名貴家具,善桐之前上門的時候,還覺得恐怕是因為二太太才安頓下來,沒能從容布置。不過這半年多之後,屋子裡居然還是和從前一樣,只是一套樟木家具……

  小五房雖然這些年來也經營生發得不錯,家業算得上豐盛,但和小四房在江南的身家,那是沒得比的了。當然,也因為老太太是苦出身,節儉慣了,家裡沒有成套的名貴家具。可就是從前在京城的時候,二房靠著自己的私房,還都置辦了一整套的鐵力木家私呢。這官宦人家往來,看的還不是主人身上的衣飾,首先就是家具擺設,畢竟衣服再名貴,能值幾個錢?真正家事如何,還是要看大件。

  善桐一掃屋內,便覺得有幾分納罕,她小心地看了母親一眼,見王氏也正不落痕跡地巡梭著屋內的陳設,但面上的笑容卻依舊十分自然,似乎一點都沒有發覺個中不合情理之處。便也就收斂起了一點訝異,笑著在劉氏之後向二太太行禮,“許久沒過來看望族伯母,真是失禮了。”

  二太太雖然年紀並不大,但倒顯得很老相,雖然容顏清秀、神色和藹,但鬢邊的銀絲,讓她看著要比王氏老了十歲以上,再加上眼角眉梢那股說不出的威嚴和肅穆,倒是比王氏更顯得像個當家掌權的主母,而不像是個回老家養病的官太太。她儼然地看了善桐一眼,眼底到底也閃過了一絲驚艷,唇角露出一絲笑意來,便向著王氏道,“不愧是嫡出的女兒,光是這份做派,就是在京城也難得的了!”

  誇了這一句,便沒有多餘的話,只是閉上眼徐徐地啜著茶,看起來是大有端茶送客的意思。

  小五房再怎麼說,現在也有個從二品的官兒,這從二品裡頭有沒有水分那是一回事,但就二太太本身來說,她丈夫不過還是一個落魄翰林,借的全是小四房大爺的勢。王氏此番上門,肯定是有事要求,她不幫著搭台階遞話腳也就算了,還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這位二太太的性子要是能不那麼古怪,恐怕在村子裡也就早有了手帕交了。

  卻到底還是蕭氏深悉二太太的性子,她忙道,“光坐著說話,那多無聊啊?不如邊推牌邊談,大家也自在些!”

  二太太嘴角便露出一絲笑來,她的下巴略略圓了,語氣也帶了幾分親切,“還是四弟妹癮頭重!”

  善桐看在眼裡,眉頭就微微一攏,可幾年來的歷練,畢竟使得她有了城府,不快就被壓在了心裡。她默不做聲,就坐在母親身後看牌,四個太太於是坐了一桌,搓起了二太太特特備下的一副竹麻將。

  “從前在江南的時候。”二太太才捻起竹牌,話匣子頓時就打開了,臉上也現出了親切的笑意,同之前那個神色懨懨、興致缺缺的官太太比,她簡直就像是換了個人。“也是喜歡推牌九抹骨牌的,那時候家裡一套白玉鑲紅寶石的骨牌,還是西洋舶來的好東西,可惜回來走得急,都不曾帶回來。打算到西安城去再做一套呢,又覺得太費事兒——罷了罷了,這竹骨牌也不是不能打,也就跟著將就了。”

  就算小二房素來出手也是豪闊的,在族內更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殷實人家,但劉氏的眼睛依然隨著二太太的敘述而瞪大了一分,她眼底she出了憧憬而羨慕的光來,雖然只是嘖嘖連聲,並無一語奉承,但依然使得二太太眼中閃過了一絲得意,她推了一張牌出來,輕描淡寫地道,“三萬——對了,嫂子,今兒善婷是身上不大舒服,怎麼沒跟著一道過來?”

  西北連年的戰事,對居民的影響自然是方方面面,不說別的,就說這少男少女的婚事,便因為政局、戰局的動盪而被耽誤了下來。善婷今年雖然已經十六歲了,但還沒有說得人家——的確也是,現在各村之間缺乏走動,一般人家的女眷也不敢隨意出門,到西安城去社交應酬,善婷就是要說親,家裡人又上哪裡說去?

  劉氏也跟著二太太打了一張三萬,“嗐,女兒家還不就那點毛病?身上不好懶得走動,我也就隨她了。橫豎日後出嫁了生過孩子,也就不至於月月都痛成那個樣子——這村子裡沒有良醫也的確不大方便,想要開藥,都要跑到寶雞府里去,路上雖然不遠,但……”

  東家長西家短,哪個當家主母沒有一肚皮的瑣事要說?二太太雖然只是微微一笑,並不接話,奈何劉氏說得熱鬧起勁,場面倒也並不冷清。轉過來蕭氏出了一張筒子,二太太吃了下來,王氏出一張三筒又被碰了,劉氏便也不再說話,只是專心打牌。

  場面靜了不一會兒,蕭氏看了善桐一眼,便向著二太太問道,“這仗打得如火如荼,往外地送信可實在是太不方便了。我們二哥人雖然就在西安,但這一兩年間也就回來了一次兩次,二嫂子家裡幾個少爺,人是在江南還是在京城?這一向可好,有收到信麼?”

  “現在應該是要預備回西安下場了!”二太太頓時容光煥發。“只盼著路上走得順些,早回來幾日,能回村子裡見我。一兩年沒見,真是想得厲害!”

  “與其等著孩子們回來,二弟妹倒不如先到西安去等著。”劉氏便出了一張八筒,“別的不說,西安的大夫總是比寶雞好的,二弟妹也可以找大夫扶扶脈,開點太平方來將養身子,這是一個,二來,雖然西安也不是沒有咱們楊家的會館,但畢竟不如你親身過去方便照應。要是嫌沒有房子,住著不大方便,我們在城裡倒是有個小院子,就在貢院附近的,又清靜又寬敞,正空著呢,您就只管住上一兩年也都不打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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