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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有這樣大剌剌地就把自己上門的委曲端到檯面上來的……四老爺連聲說,“不要緊,這本來就是桂家的地方。”那邊善桐已經忍不住瞅了桂含春一眼,眼色里不禁帶了幾分詢問,桂含春含笑點了點頭,又輕聲對桂含欣道,“大哥,三妞是京城來的,和咱們西北做派還不大一樣,你仔細嚇著她了。”

  桂含欣滿不在意,掃了弟弟一眼,“也不是我嘴上沒把門兒的,知道慕容氏要來,心裡就歡喜得逢人就說。她要過來,自然是安排到這裡住下最穩妥,人又不懂事,少不得要三姑娘多照顧,這不是就勢就挑明了說?也省得不知道怎麼開口!”

  非但是挑破了桂含春的擔憂,那位慕容姑娘人還沒到呢,就已經當著別人的面說自己未婚妻‘人又不懂事’……善桐簡直都有幾分哭笑不得,她總算明白桂太太為什麼許他娶慕容家的姑娘了:這個性子要撐起桂家的將來,著實是懸了一點兒。

  含春、含芳兄弟面上也都帶了幾絲無奈,桂含春才道,“就是這樣,也等洗過一身塵埃,再緩著開口吧——”那邊院門一響,一個做長隨打扮的小廝兒疾步進了院子,直入堂屋,桂含春霍地一聲就站起身來,急道,“是子殷兄有了消息?”

  他雖然不是楊家人,但面上的焦急與關切真不像是作假,善桐看在眼底,心中先是一暖,緊接著又醒悟過來,頓時多了幾分著急,望著那小廝兒等著下文。那小廝喘了半日的氣,斷斷續續地道,“是、是進了定西!不過在城門處,問得大帥在何家山,連城門都沒進就直接撥馬出去了……要攔都沒有攔住!”

  桂含春眉頭一皺,掃了兄弟們一眼,斷然道,“四世叔快備馬,咱們今晚必須追到何家山去,不然到了何家山,恐怕子殷兄行蹤又更飄忽了,見過父親會不會私自出關,真是難說的事!”

  善桐也顧不得再好奇那慕容氏的姑娘了,說了一聲“我去找大哥”,便回身奔出了屋子,在跨院裡找到榆哥時,他還蹲在地上,手裡拿了個算盤,面前又擺了個沙盤,喃喃地不知在算什麼,善桐來不及一聲,先糙糙拾掇出了一個包袱,又自己去換了男兒們的衣服,那邊忍冬也幫著手收拾了行裝,馬牽到院子裡等著,善桐翻身上馬時,桂含芳又和桂含春一道出來,桂含春口中道,“你留在這看住大哥……別跟著我了。”

  桂含芳掃了善桐一眼,有意就放大了聲音,“十二個時辰沒睡——”

  話音沒落,桂含春面色一板,通身溫和氣質頓時一變,一股濃烈得幾乎有若實質,一望即知是在血海中磨練而出的煞氣自然而然噴薄而出,桂含芳頓時為他所懾,不敢說話。善桐心中卻已經難受起來,怯生生地叫了一聲“桂二哥”,咬著唇又說不下去了。

  此時楊四爺已經帶了善榆從裡邊院子出來,桂含春也不多說,沖善桐點了點頭,道了聲,“別怕,我心中有數。”又瞪了含芳一眼,冷聲道,“聽話,再頂嘴,你自己知道厲害。進去看著老大,別讓他又闖禍,事情辦差了,自己找我領罰。”

  當著桂太太的面,都是一臉吊兒郎當的含芳,此時卻和榆哥見了二老爺一樣老實,他束手侍立,低沉地應了一聲,乘著桂含春不注意的時候,才抬起頭來狠狠地剜了善桐一眼。善桐心裡愧疚得很,轉開頭不敢看他,過了一會,等人馬到齊,便隨著桂含春一道出了院子,一路放馬狂奔。

  從定西府城到何家山,其實也就是小半天的路,要不然桂家三位少爺也不能說回就回,一行人心急著要趕上權仲白,一路連馬力都不曾珍惜,縱馬狂奔之下,不到兩個時辰就進了何家山,遠遠的就只看見連天的土黃色帳篷井然有序,順著蒼白原木紮成的柵欄,或是做了一字,或是做了井字,處處可見服飾各異的兵士來回走動,隱隱還能聽見震天的軍號聲。雖說整個西北都受到戰火波及,但其實到了此時,善桐才算是真的見識到了前線的景象。

  若是在平時,她自然是恨不得多看幾眼,此時卻是心急如焚,雖然在心中不斷自我安慰:到了何家山還怕他跑了?但又真怕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小神醫又再銷聲匿跡。立在馬上看著桂含春跳下馬來,和幾個兵士對答了幾句,見他對自己點了點頭,心下大鬆了一口氣,這才覺得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出了一脊背細細的冷汗。

  有桂含春在前,眾人自然是一路暢行無阻,在他的帶領下很快近了一頂中軍大帳,善桐因更熟悉鐵衛一些,見這中軍大帳附近來往巡邏的兵士,雖然也是一臉身經百戰的兇悍樣子,但面目間多少帶了幾分淳樸,服飾也有不同,便知道這應當是桂元帥的親衛了。果然到得大帳前頭,桂含春翻身下馬,並不進去,而是貼著帳篷聽了一刻,面上便多了幾許釋然,又給善桐打了眼色,一行人均下馬來在帳外靜候。

  也不知過了多久,善桐只覺得雙腳都凍得漸漸麻木時,帳簾一掀,一個二十出頭,風神如玉,簡直望之不似俗世中人的翩翩貴公子一貓腰就鑽了出來,他身著一襲白狐氅衣,一邊走,一邊掃了眾人一眼,桂含春忙迎上去笑道,“子殷兄!”

  善桐這才知道,這就是累得他們一家三人輾轉三地,千里求醫,威名赫赫的小神醫權仲白了。她幾乎是屏著呼吸,望住了權仲白都不敢動彈,心下來來回回只想著一句話:原來清朗峻立、通脫華美這八個字,天底下居然還有人可以集於一身!

  下一刻,她這片刻的驚艷,又立時被權仲白簡簡單單的七個字給打破了。

  “現在沒心思扶脈。”權仲白面上帶了一絲歉然的微笑,他又掃了眾人一眼,雖然竟無一語鄙薄,但不知怎地,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尊貴清高,居然幾乎深深地烙在了善桐心裡。

  她一下緊蹙起眉頭,就要說話時,權仲白已經舉步向前,竟是連一點遊說的機會都沒留出來。她正欲追上權仲白,可還沒提步,這貴公子的腳步又是一頓,他往回退了一步,目注善榆,輕聲道,“小兄弟,你抬起頭來?”

  95、有病

  善桐的心一下就抽緊了,一則以喜:沒有絲毫努力,這位神醫竟已經對榆哥發生興趣;一則以憂:難道榆哥真的病重到了這個地步,權神醫一眼就已經看了出來?

  心下也不是沒有驚疑——其實究竟權仲白是連一眼都沒有看榆哥的,就僅僅是經過而已,就是這樣都能察覺得出不對?

  要不是有桂含春站在一邊,衛太太又再三渲染他的醫術,善桐真要懷疑,這個年輕俊朗得過分的少年神醫,是個江湖騙子了……

  她掃了榆哥一眼,見哥哥順從地抬起頭來,接受權仲白的審視,面上線條雖然甚是緊繃,但總算還是藏住了患得患失,顯示出了大家子弟應有的涵養,心中亦不由得一嘆:將種天生,鼠虎不同。一樣的教育,只看桂家三兄弟的區別,就可知道能當大任者,非桂含春莫屬。而自己家中這三兄弟,楠哥是從根子上就見了懦弱愚鈍,榆哥、梧哥論心性,天生都是大氣沉穩、一片純善。如果哥哥能夠治好結巴遲緩的毛病,海闊天空,還不是任他去飛!

  權仲白清俊的面上一片沉吟,他仔細地端詳著榆哥,竟是有一炷香時分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又抽掉了一色白狐皮的手套,伸出那格外白皙纖長的手來,將兩根長指緩緩貼住了榆哥頸側,長長的睫毛抖了抖,竟是緩緩下沉,直至觸到了臉頰——竟是就這樣沉吟不語,閉目入定了起來。

  雖說軍營內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但中軍大帳外頭這一角竟是安靜到了十分,眾人也不顧天氣嚴寒,就這樣在雪地中干站著等,過了一炷香時分,楊四爺動了動想要說話,都被善桐以眼神止住。他只得重重地吸一口氣,卻不想就是這樣一聲稍微濁重的呼吸聲,都似乎驚到了權仲白,他睫毛一抖,驀地就抬起眼來,目光如電,望住四老爺又沉吟了起來。

  善桐發覺他的眼神特別的亮,卻又和許鳳佳那充滿了進犯感同占有欲,火一樣野心勃勃的亮不同。伴隨著他安詳閒適的態度,這一雙眼似乎是蘊了星辰的光,可以直望進人心底去,卻又溫柔得不至於傷到什麼。在這一刻,她明白為什麼眾人都是眾口一詞,讓她不必擔心小神醫的態度: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又怎麼可能鐵石心腸?只要是真心求診,想必他是一定不忍得拒之門外的。

  “咦——”眾人都不曾說話時,倒是權仲白自己開了口,輕輕地彈了彈舌頭,忽然又抽回手指來,伸手到四老爺跟前,也一樣伸手貼住頸側,四老爺倒是被他弄得心驚膽戰的,瞪大眼來,臉上寫滿了慌張,要不是善桐連使眼色,只怕就要纏住權仲白問這問那了。就是桂含春也不禁抬起眉頭,沖善桐投來了充滿疑慮的一瞥,善桐微微搖頭,用動作回答了他:四老爺平時身體康健,並無疾病纏身。

  這一回,權仲白的動作也很快,他好像踩在一朵雲上,只頃刻便抽出手來,又一下‘滑’到了善桐跟前,手都伸到了善桐頸邊,又是一頓,他略帶驚異地相了善桐一眼,究竟還是示意善桐解開頸扣,一邊問,“你是那位小兄弟的姐妹?”

  大冬天的,善桐穿得嚴嚴實實,還戴了一頂壓到眉毛的瓦楞帽,他一眼就能認出她的身份,卻已經是很難讓眾人吃驚了。畢竟方才他從一群人中——幾乎是一瞥就已經認出病號的本領,就足以讓眾多所謂名醫相形見絀。善桐也不矯情,只是略做猶豫,就揭開了直扣到下巴上的大氅,權仲白將兩根格外頎長的手指輕輕壓在善桐臉頰下頭,又沉吟起來。

  善桐自從過了七八歲,還未曾和男丁這樣親近過,就算她慡快過人,一時也有些侷促。眼神四處亂飄時,和桂含春對了一眼,見桂含春臉色端凝,眉宇間似乎有些說不出的陰霾,小姑娘自然而然聯想到了眼前的境況,心下一跳,又想到了幾次相處時他對自己的格外溫存。思緒就好像是一匹煩躁的野馬再難約束,一下就奔得遠了,可一旦想到去年他才從江南回來……

  權仲白忽然間抬起眼來望了她一眼,抽回手來,從懷中掏出一方手絹,一邊慢條斯理地擦手,一邊輕聲道,“小姑娘,你出身富貴,身體底子卻好得很,可惜這些年來思慮太多,究竟還是損傷了一點元氣。”

  此人說話做事,處處出人意料,似乎根本不把世俗規矩放在眼裡,一舉一動之間卻充斥了理所當然的意思,令人不知不覺就跟著他的節奏行事。善桐一聽自己元氣損傷,自然大為緊張,盯著權仲白等著他的下文,等了半天都沒有等到。那邊權仲白已經側過身子,和桂含春低低地說了幾句話,桂含春忙道,“有,有,已經吩咐人安排帳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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