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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糧食是肯定要給的。”她毫不考慮地定下了整個問題的基調,語氣冷靜得甚至有幾分淡漠。自然而然一挺脊背,就將兩位長輩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不管怎麼說,宗房始終還是宗房,一百多年下來,也沒有出過什麼大差大錯,有宗房在,村子的心就亂不了。這時候最要不得的就是一個亂字,亂字一起,就難以收拾了。因此糧食不但要給,而且要給得低調,族庫缺糧的事,一定要死死捂住,不能走漏絲毫風聲。最重要是樹立起對族庫的信心:即使再來一個荒年,我們也能堅持得下去,唯有如此,才能上下一心,共渡時艱。”

  她猶豫了一下,又道,“村子裡糧食多,不僅僅是村人們知道,連外人都有所耳聞。今年冬天一來寒冷,二來有堅冰護衛,應當是可以平安度過的。到了開春的時候就很難說了,到時候固然大部分強人響馬,都會解甲回去春耕,但專事劫掠的綠林好漢,卻未必不會來打楊家村的主意。我想最大的危機,應當反而是明年春天一直到夏收之前,那一段青黃不接的日子。僅靠十一個軍爺,是肯定無法應對此事的,宗房對此似乎還沒有足夠的重視,我們當然要運用糧食這個籌碼,逼得宗房出面組織演練村兵,俾可護衛家園……雖然對糧食的消耗必將加劇,但這點糧食是省不得的。”

  不要說王氏,就是老太太都不禁一怔。

  不說以善桐年紀,能夠看得這樣高遠,足證她天資多高。就說這個以糧食為籌碼,逼得宗房就範的主意,說真的,就是老人家自己都尚未想得清楚。

  到底是老了,還一味打著逼族長老哥讓賢退位,拱海林這個年輕人上位的算盤。想著他年輕大氣,必定能夠收拾起這個爛攤子……卻還從這個角度入手去安排。

  她陡然濃厚起來的興趣,是瞞不過善桐的——她實在是太熟悉自己的祖母了。小姑娘精神一振,又低頭盤算了片刻,才續道,“祖母也說過,糧食是握在我們自己手上,這才能夠心安,其實兵事也是一樣的。我們既然要和村子共存亡,宗房又實在難以信任,儘管為了人心,不好在這個時候貿然更替,但也應該將大局握在手心,不能再聽由別人安排了。第一件是軍事,第二件,這糧食的發放,應當由各房一起做主,孫女兒想,最好是族庫拿出一部分糧食,各家再出一部分糧食,此後大家都不要再動自己的存糧了,所有人一律領飯吃,村兵們吃得好些,族人們吃得差些,佃戶、下人們吃得再差些。但大家都有飯吃,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我們小五房的佃戶,比一般的族人吃得還好,長此以往,大家就是不犯嘀咕,也都要犯起嘀咕來了。再一個,這樣做的好處還在於存糧可以控制,若是明年春天風雨不調,我們寧肯再省些,也不至於無法支持下去……”

  這兩個主意的角度都實在新穎,連王氏都嗯了一聲,若有所思,“這辦法在籠絡人心上,好處是大的。”

  善桐低聲道,“其實還不在於籠絡人心了,統一開火,各家各戶就是要開小灶都難。這樣還是強迫富戶們存一點糧食,到了萬一實在支撐不下去的時候,還可以拿來公中救命……出兵的時候,總是要先算敗再算勝,我們也得把明年收成還是不好的可能給計算進來,能多省一點,就多省一點。”

  她又振奮起精神道,“第三件,就是宗房的人事更替。宗房四叔一再和我們小五房過意不去,這族庫糧食的事,雖說現在我們不計較,但宗房不能不給我們小五房一個交待。他們也需要一個替罪羊——要麼不做,要麼做絕,依著孫女兒想,事情過去之後,宗房必須把族庫一事公諸於眾,將四叔逐出宗譜,不許他再回來!”

  這個清秀端麗,桃花一樣明媚的小姑娘,臉上竟似乎蒙了一層煞氣,她一字一句地道,“也要讓宗房知道,一味靠著小四房是沒有用的,到了危急關頭,要依靠的還是我們小五房!他們既然趨炎附勢,媚上欺下,就須怪不得我們照臉扇他們的巴掌,讓他們也嘗嘗小五房的厲害!”

  她掃了母親和祖母一眼,一下又有了些不好意思,低聲道,“自然了,這還不算我們和宗房之間的交易……糧食我們也是用錢買回來的。宗房這些日子以來四處走訪,無非就是要買糧食嘛,家裡不是沒現錢了嗎?一萬兩銀子進的貨,四萬兩、五萬兩銀子往外賣,雖有囤積居奇之嫌,但也是隨行就市,其實比起市價,也已經便宜了一半了……這三個條件,不過是和我們談生意的門檻罷了。少了一個,這生意就別談了,大不了大家鬧個魚死網破,反正咱們占著理兒,也不怕鬧大——還怕鬧不大呢!”

  王氏已經完全聽住了,她不禁追問了一句,“可你前頭才說,這糧食咱們是必須給的——”

  話才出口,就不禁自嘲一笑,“哎呀,娘都被你給繞傻啦!”

  善桐不禁和老太太相視一笑,一老一少居然異口同聲,“這道理咱們心裡清楚,可宗房未必清楚哇!”

  王氏也只好訕訕地笑了,可這笑很快就變成了忍俊不禁的,真心的笑,她笑著向老太太道,“娘,三妞妞算是被您給教出來了!”

  老太太難得地搖了搖頭,“我不敢居功,這孩子是咱們一起調.教,一起教好的!”

  婆媳之間雖然沒有過多的眼神交流,但相處時的態度,已經顯著地鬆弛了下來。

  善桐看在眼裡,不禁甜甜地笑了。

  雖說遠景艱難,但只要同舟共濟,天底下又哪有過不去的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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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善桐的一席演講,堪稱驚人,也讓老太太和王氏都有了很多想法,但畢竟和宗房之間的談判,往大了說,竟是關係到楊家村的命運走向,兩個長輩不能不一再推敲。這一次,她們已經開始頻頻詢問善桐的意見:在這樣的時刻里,任何一種新鮮的想法,都有存在的價值。

  這個小會就一直進了初更,等老太太露出了疲態,王氏才道,“族長未必不要再矜持一番,擺擺架子。娘也累了,還是先歇著吧,別的事,咱們明兒再說。”

  兩母女這才出了祖屋,望江已是親自打著燈籠來接人了。一行三人便默默地在一片冰冷的雪夜中徐徐穿行了起來。

  或許是方才說得太過興奮,王氏一路都沒有多少話,一邊走,一邊兀自沉思。善桐也就若有所思地游目四顧起來,直到二房居住的小院子已然在望,她這才輕輕地扯了扯母親的袖子,低聲問,“娘……您是為什麼要打發楠哥去江南呢?”

  她會偷聽到這句話,王氏並不意外,事實上整件事也根本沒法保持機密——一個大活人忽然不見,只要不是瞎的,當然都會追根究底。

  她唇邊就泛起了一絲淡淡的笑,輕聲道,“妞妞兒,你要知道,有很多道理,娘可以說給你聽,但也有很多道理,娘只能做給你看……這件事,你就只能自己琢磨。”

  她愛惜地瞥了女兒一眼,又握住了她單薄的肩膀,輕輕地捏了捏:這小半年來勤練騎she,孩子的肩膀都硬了不少,真是大了……

  “該怎麼對外,你已經學得差不多了。”她話裡帶了幾分欣慰,“艱難困苦,畢竟是把你給洗鍊了出來,這苦也不算白吃……可這對內的心術,你卻才剛剛登堂入室呢,什麼時候你把娘的這個決議給琢磨清楚了。娘也就沒什麼能教你的啦!”

  見善桐秀麗的臉龐上,又流露出了帶著憨的不解,王氏不禁一邊笑,一邊嘆了口氣。

  其實按理說來,善桐年紀畢竟是小了幾歲,又是個女兒家,真到了千鈞一髮的時刻,說話還是不如男丁管用。這一番商議,旁聽的人並不應該是他,而是善榆或者善梧才對。

  自己不提善梧,固然是有自己的私心,恐怕家中也就是大妞看透了幾分,卻也從不曾明說。可老太太也不提善梧,就很值得費上一番思量了,怎麼連這樣危急的形勢,都不肯倚重庶孫……

  看來,雖然面上不說,但老太太還是鐵了心,一定要把榆哥給扶植起來,雖說二房嫡弱庶強,幾乎是明擺著的局面,但老人家還是一味倔強,都到這份上了,也不肯對善梧少假辭色。

  王氏不由得就回過頭,望向了來時路。

  年成不好,往日最熱鬧的農閒冬夜,如今也是一片冷清,幾乎所有人家都早早熄了燈火,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前頭望江手中的玻璃燈籠,晃晃悠悠地輻she出了一股淡淡的光源,將三人的身影,斜斜地映照在了雪地上頭。

  這一段路並不好走,雪天路滑,王氏幾次都差點失足,要不是善桐年輕敏捷一把扶住,說不定就要栽到了地下。這一摔,沒準可就傷筋動骨了。

  不過,再長再難的路也有盡頭,就是一步一滑,就是真的栽倒在地,她到底也爬起來,到底,也走到了這裡。

  手邊就傳來了輕微的拉扯,女兒說,“娘,走快些,外頭冷呢。”

  年輕人腳步總是大的,雪天路滑,她反而能快跑幾步,就著這滑溜溜的地兒,往前溜出老遠。

  王氏轉過眼,望著善桐稚氣猶存,卻已經見了美貌的臉蛋,不禁深深一笑。

  77、揣摩

  出乎小五房的意料,這一次宗房根本連一點擺架子的意思都沒有,第二天一大早,王氏帶了兒女們進祖屋給老太太請安的時候。蕭氏就迎上來了,撇著嘴,已經露出了一臉的不樂意,“族長老爺子在裡屋呢,也沒來得及和你們報信——先上我們院子裡坐一會吧。”

  族長此來為的是什麼,眾人心裡自然都是有數的,王氏昨天和婆婆關在一起密議了一天,當然也瞞不過蕭氏。四太太這是打探消息來了……

  王氏微微一笑,也不推辭,就吩咐兒子們,“要上學的,就別耽擱了,索性早些進宗學吧。免得在這裡添亂——”

  又看了善桐一眼,善桐深恐去蕭氏院子裡做客,聽她和母親絮絮叨叨些柴米油鹽的事,忙道,“我還有幾張字沒練,幾個荷包沒做呢,屋裡有人,那我去善喜那兒好了。”

  因今年西北地界實在是不太平,十三房請的那位塾師一入冬就辭了預備回家過年,想來明年是否還會回寶雞也都是兩說的事了。善桐的功課也就跟著耽誤了下來,所幸孩子自己已經知道上進,成日裡不是讀書就是練字,雖說女紅上不用心,但也能敷衍得過去。王氏便不大約束她同善喜來往:說起來,善喜聰明機靈,又極刻苦的,做母親的自然也樂於看到孩子和這樣的朋友來往。

  她同蕭氏略寒暄了幾句,慕容氏也過來了——臉上分明就帶了心事,看到王氏,倒是精神一振,握住王氏手就切切地道,“二嫂,善柳身子弱,她爹又是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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