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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氏拆開一看,見是兩千兩的銀票,倒是嚇了一跳,忙推回來道,“我們這裡還有的,哪裡就艱難成那樣了。”

  她又猶豫了一下,才低聲道,“這一次,你大哥也落了些銀子。我們不收,人家不心安的,因此我就收了。一年半載的,還短不了銀子使。”

  “儘管拿著!”王氏不聽。“那樣的錢,一年能得幾次?況且也不是正道。日後再別沾手了……我看著大郎、二郎都到了說親的時候,操辦聘禮處處都是開銷,我又沒有使錢的地方,如今在村子裡住,縱有錢也不能花呢。”

  兩人推讓了一會,米氏到底沒拗過王氏,訕訕地收了銀子,又道,“明日讓王時送你們出城吧,你大哥要去衙門,是不能送你的了。”

  一邊說,一邊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從前家裡發達的時候,手上有了錢就知道買地。只道這是最穩當的,做生意還要看風頭火勢,況且說出去也不大好聽。如今才知道沒了勢,就是有地又如何……周轉不開就是周轉不開……”

  這句話里,到底還是透出了少少老家的難處。王氏心頭又是一陣酸楚,也不接嫂子的話茬,只道,“晚了,明日還起身呢。大嫂也早點休息吧!”

  第二日起來,就有些沒精神,和善桐一道進了車裡,她沉思許久都沒有說話,半晌,才緩緩摸著善桐的脖子,和聲問,“怎麼,看你這幾天都沒睡好,心裡有事?”

  善桐就靠到了母親懷裡,又安靜了一會,才低聲問,“娘,那個……那個少東家,真要刺配三千里麼?”

  王氏心頭便是一跳,她反射性地掀起帘子,望了望窗外,這才壓低了聲音呵斥善桐,“在外頭,這樣的事也好亂說的?”

  見女兒雖然不說話了,但大眼中分明寫滿了疑問,她又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樣的事,你小孩子不要多管。”

  “我不是孩子了。”善桐望著自己的手指,細聲細氣地道,“還是您說的,我比一般大人都懂事呢。”

  王氏一路沉默,等車出了城,進了野地里,那得得的蹄聲取代人聲,成為了天地間最響亮的聲音時,她才輕聲道,“是真刺配,不過,那人要是吃不得流放的苦,半路上沒了……”

  話尤未已,善桐已經明白了過來。

  “我說,怎麼連糧號都不要了,全家都要跟著搬到外地去……”她低聲嘀咕,“表哥也沒和我說清楚。”

  她又急急抬起頭來,加了一句,“這是我強著表哥說的,您可別怪他!

  提到桂含沁,王氏面上一沉,又撈了女兒裙邊的火銃一眼。“以後,你少和他往來。你這個表哥,小小年紀就這樣老於世道,手段嫻熟,連暗地裡居中牽線的事都幹得出來。十個你都不是他的菜――跟他多來往了,我怕你被他帶壞!”

  善桐心裡幾乎是陡然就起了一股反感,她想要說,“可不是舅舅暗示在先,也沒見他登門啊。怎麼不見你說舅舅了。”可又實在不想和母親拌嘴,免得漫漫長路上,又要挨母親的說教。

  “哎,再過幾年就是大姑娘了,還有什麼來往不來往的。”她就避重就輕地躲開了這個話題。“也是我問得急,不然,表哥再不和我說的。”

  王氏掃她一眼,見善桐顯然沒有當真,不由得越發沉下臉來,她輕聲道,“你根本一點都不明白你表哥的精明……這一次別看你舅舅坐享了三四千兩好處,其實最大的贏家,還是他!你當糧號是出脫給誰的?又是用什麼價錢出脫的?這些事,就是一樁樁地告訴你四叔,恐怕他都干不來的,他今年才多大,就已經辦得滴水不漏了――”

  見善桐瞪大了眼,她還欲往下說時,車身忽然一陣歪斜趔趄,王氏兩母女都不禁發出了小小的驚呼。

  72、遇險

  好在車子沒有翻覆,這個小小的車禍,並沒有致使車馬受傷,不過是不知誰家的車子灑了一地的沙礫,因和官道泥地同色,眾人都未曾發覺,不巧又濺入車輪,才發生這個不大不小的插曲。王氏和善桐下了車,由車夫鼓搗了小半個時辰,車隊便又陸續前行。善桐還因禍得福,騎了眾護衛的馬在前頭領了一段路,等太陽上來,暑氣漸盛,王氏怕她曬黑了,才讓她到車裡來坐著說話。

  兩母女之前在桂含沁的話題上多少鬧了些不愉快,雖然因為小車禍並沒有繼續下去,但善桐也知道母親的性子,斷斷不會善罷甘休的,進了車內,就等著王氏發難。不想她水都喝了幾口了,王氏才慢慢地道,“別喝啦,荒郊野外的,上哪給你方便去?連人家都難找的。就是要拉了臉來借,都不知問誰借呢。”

  善桐一想也是,忙把水壺擰緊了,又望著窗外,就岔開了話題。“連年征戰,真是一年不如一年,我記得去年咱們回來的時候,這一路上還有好幾個村莊呢。還有打尖歇腳的小客棧……現在看,幾間鋪子都黃了。”

  若是在往日,正是收麥子的時候,往來的客商能把道路給占得滿滿的,如今路上卻是一個人都沒有,幾乎從頭到尾,就是自己這一行旅人。好在這一段路邊上還未曾有多少高粱,不然青紗帳一動,那真是叫人不膽寒都難了。王氏想到可怖處,禁不住握住了女兒的手,這才輕聲續道,“可不是?這一場仗打得,西北是百業凋敝,你別看村子裡窮苦,其實這都已經算是好的了。更差一點的地方,今年明年之間,還不知道有多少戶人家要逃荒呢,賣兒鬻女的就更別說了……”

  一邊說,一邊又想到了自己留給大哥的兩千兩銀票,臉上終究還是露出了少許愁容。

  善桐雖然心中多少害怕母親數落自己,但見到母親神色,又有些不忍,主動偎到王氏懷裡,低聲道。“娘你又不開心了,怎麼了麼,好好的又這個樣子,心事多了悶在心裡,最容易坐下病來——和我說說唄?”

  不和善桐說,又和誰說呢?善榴轉眼就要出嫁的人了,家裡的事,不好再拿來煩她。丈夫不在身邊,婆媳又是天生的對頭,兒子們一個小,一個親生的不懂事,懂事的不是親生的,再一個,也要專心讀書博取功名。除了這個貼身小棉襖,還有誰能陪她說話,為她分憂?

  “我是在想,你哥哥去定西的事該怎麼辦。”王氏就沉吟著和女兒商量。“身上藏多少銀兩才夠使……唉,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什麼事都趕著不順。我看,只能擠出兩三千兩銀子帶在身上了。”

  當時說家業,當然是說手頭的田產、鋪子,很少有人家隨時隨地可以拿出幾千上萬兩的銀子流通的。小五房的家事其實已經算得上很豐厚了,就是那些田產換成了現銀,少說也有十幾萬兩銀子,更別說鋪子年年的入息了。可就是這樣的人家,要一氣拿出成千上萬兩來,其實也是相當吃力的。尤其公中剛開支了一萬多兩銀子來買糧食,今年的出息全打了水漂不說,還有上千戶佃戶等著小五房的周濟。官中的擔子也重。

  “家裡的產業,有四嬸盯著,四叔肯定是最清楚的。”善桐就小聲地和母親咬耳朵。“我看四叔的意思,這一萬兩銀子,的確是家裡現有的了。要再從帳上支走三千兩,恐怕是沒那麼多現銀。再說,三嬸、四嬸——”

  她拉長了聲音,雖然滿面的不以為然,但卻並沒有說下去。

  “給你哥哥治病的錢,當然不能指望公中。”王氏讚賞地望了女兒一眼:很多話,大家心照不宣即可,說太透也沒有意思。女兒現在是越來越懂得這個道理了。“就是手裡錢也不多了,這才犯愁呢……”

  她就扳著手指,跟善桐算了起來。“也讓你心裡有個數,知道家裡的底子厚薄。”

  這些年來,二房在任上的出息不多不少。二老爺手並不很長,不過到底是做過一任親民官的,在京城也是頭面人物。冰敬炭敬不說,值錢的還有做親民官時王氏入股的幾門生意,送了一半回家,瞞了一半回來,在昭明十八年,就已經有了二三萬兩的積蓄。夫妻兩人商議一番,索性把錢挪用了一部分進王氏自己的嫁妝名下,擴張了幾間分號,王氏又頗善於經營,這幾間鋪子財源滾滾,小家庭的私房錢頗有欣欣向榮之勢。

  只是昭明十八年那場風波,王家為了保住王光勉,已經是竭盡全力,哪有心思顧及王光進。福建省遠在千里之外,且當時人心惶惶之下,就是要出脫產業變現,也都沒有人願意接手。送給連太監的五萬兩銀子,倒有一多半是二房出的。那之後王光勉被貶西安,娘家的情況一天壞似一天,王氏就是要開口要債,也都要不出來。更別說她根本也沒有這個意思,於是這裡吃虧一筆,再加上京中產業受王家倒台連累頗多,貨源供應跟不上了,也就是勉強經營而已。這一次來西安,又貼了兩千銀子給娘家,還有些零零碎碎的買糧花銷,還要給善榴壓箱底的嫁妝錢,因此王氏算來算去,就覺得手緊了。

  “索性出脫一間分號,變出二三千兩銀子的現。”她就和善桐商量,“橫豎我們現在回西安了,京城的生意,怎麼說都要漸漸收歇的。不然年年來回算帳也是麻煩——”

  善桐雖說也意識到了自己一家處境並不大如意,但卻從來沒有這樣貼近家中的經濟帳,此時在心中一算:家裡還有幾個兄弟姐妹要各自嫁娶的,不管公中怎麼出錢,私房也要貼一部分。爹爹在定西一年了,似乎也沒有捎帶銀兩回來,家裡是有出沒進的,而且看著大舅舅的樣子,只怕還是要補貼進去……

  一時間,她忍不住就脫口而出。“依我看,倒不如變了兩三千銀子的現錢出來,我們和含沁表哥合夥做糧食生意算了!”

  王氏頓時板起臉來,瞪了善桐一眼,“我說他帶壞你,你還不信!我們能和你嬤嬤奶奶搶飯吃不成?就是要做,也得和豐裕一道做!”

  她見善桐不大服氣,頓了頓,又點她一句,“你以為開糧食鋪子要靠什麼賺錢?良心麼?開糧鋪,那是最損陰德的事。在現在的西北開糧號,更是八輩子的蔭庇都得賠進去了,這樣的絕戶生意,做不得!”

  善桐待要反駁,仔細想了想母親的話,不禁不寒而慄,心中對桂含沁那說不出的親近感,也為陌生感取代了少許。她想:“開糧號靠的就是囤積居奇,低買高賣,含沁表哥明明深信西北最艱難的一段時間要來了,可這時候還盤下一間糧號,號里有還有好些糧米……難道他也要囤積居奇,藉機抬價不成?可這掙的都是人命錢啊!”

  可她轉念一想,又覺得商人逐利,本來任何貨物的價格也都是隨行就市,似乎乘機抬價也不能算錯……一時間思緒紛亂,過了好一會,又聽母親道,“說他厲害,就是因為他的厲害你根本都看不明白。你看這事情辦得,他是兩面落了好處,落了人情,還落了間鋪子。怎麼說他是老九房出去的人,就是陝甘總督要拿不聽話的糧號開刀,也決不會找到他頭上。這一場戰爭財下來,他怕不是要發了十幾萬兩銀子?可你得記住,三妞,有些錢咱們能掙,這種錢卻是決不能掙的。祖宗都在地下看著呢,咱不能讓祖宗也戳我們的脊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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