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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含沁卻沒接這個話頭,他望著善桐,一雙似乎永遠也睜不開的丹鳳眼也睜得大了些,頓了頓,才慢慢地道。“你和我素昧平生的,為我說這一句話,又處處惦記為我圓過場面,怕我得罪了你祖母被她老人家訓斥……這是你的情分。我桂含沁做人,從來是恩怨分明,滴水之恩,我湧泉相報。三妞,這份情,表哥真記在心裡了。”

  善桐一時不禁一怔,可沒等她反應過來,桂含沁又道,“眼下就咱們兩個人,表哥就和你說句心底話。我二哥人真不錯,出身人品,長相前程,那都是千里挑一。”

  他環顧周圍,見巷子裡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便放低了聲音。“越發和你說穿心窩子,就是許家的那個少將軍,一品國公府的世子,我看做他的媳婦,也沒有做二哥的媳婦有滋味。人家京城名門,人口多架子大,媳婦多受搓摩。上頭是幾個庶兄壓得死死的,各有各的能耐,大哥簡直是轉世的小諸葛,三哥就是在世的猛張飛,還有四哥、五哥……哪裡比得上老九房,一家子三兄弟,什麼嫡庶那是沒有的事,全是太太肚子裡爬出來的。”

  他的笑容就帶了幾分苦澀,“唯一一個庶子還被過繼出去了,家人兄弟親密得很,又有錢——這門親事,真是千里挑一。你是個聰明的娃娃,懂得為自己打算,要是還喜歡我二哥呢,那就更不能錯過了。你得和我說……我幫你!這親事雖然好,可要成,可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雖說桂含沁一貫的嬉皮笑臉,滿嘴裡跑舌頭,但這番話的分量,善桐還是掂得出來的,她一下怔住了,一時間心中竟有了感動:自己不過是為他說了幾句話而已,人家就這樣掏心窩子地回了這麼一大長篇……

  她本來一直覺得桂含沁為人輕浮不大可靠,雖然也有精細的的一面,但還是給人以浮動之感,心中其實並沒有把桂含沁太當回事。此時卻覺得他心裡其實什麼都有數,而且——而且也的確是個好人。

  “其實被過繼出去也沒什麼不好。”她就不假思索地安慰桂含沁,倒是把桂含春的事放到了一邊。“本來你是庶子嘛,我倒不是看不起庶出,不過嫡庶之分也不在小,這一過繼不是就變成嫡子了?說不定老九房的太太也是為你好呢……”

  桂含沁露出一抹笑意,只是走路並不說話,善桐話說出口自己也是心中大悔:她是嫡女,這樣說話真顯得有些站著不腰疼。她恐怕自己傷到了桂含沁,忙小跑著趕到桂含沁的前頭去看他的臉色。卻見這一臉迷糊相的少年臉上非但沒有怒火,反而帶起了微微的笑,他似乎是沉浸到了自己的思緒之中,這才一時沒顧得上搭理善桐。

  “嫡庶之分,差別是大。”過了一會,桂含沁才輕輕地道,“就是因為差別大,大家心裡才都記得清清楚楚。誰肚子裡爬出來的,都明白著呢,過繼了,那也是庶子承嫡……”

  這話雖然說得輕飄飄的,但不知怎麼回事,落到善桐心裡,卻好像重達千斤,壓得她幾乎都喘不過氣來……

  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已經近了楊家村最中心,靠近祖祠的一片建築。這裡因為是祖祠所在的地兒,不論是路口還是空地,都要比別處多些。打從宗房大院門口開始,處處可見孩童玩耍的身影。桂含沁就轉頭對善桐道,“到了夏天吃完晚飯,不少人在這裡嘮嗑吧?”

  善桐嗯了一聲,“從前常和祖母來這兒,這兒到夏天涼快!”

  她一邊說,一邊咦了一聲,高聲招呼道,“哥哥!”又向桂含沁解釋,“那是我——我大哥,你的四表弟。——他怎麼會和大少爺攪和到一起!”

  大少爺這三個字,簡直和許鳳佳太過切合,他雖然行六,但來頭大、年紀少、做派又很大爺,因此雖然只聽過人家這麼一叫,再看到許鳳佳的時候,善桐自然而然就脫口而出叫起了這略帶調侃的外號。桂含沁不禁一笑,他跟在善桐身後徐徐踱到一株大榆樹下,和許鳳佳打了個招呼,漫不經心地道,“天氣怎麼冷,你怎麼蹲在這個地方?”

  許鳳佳看著桂含沁同善桐一道過來,也閃了桂含沁一眼,他說,“我看這人的手巧,做的小弓弩有意思,就看住了,讓他給你看看——哎,那個誰,你手裡的弓呢?拿出來瞅瞅。”

  他雖然和善榆幾乎是一般年紀,但不論是談吐還是做派,都要比善榆成熟了何止一星半點。此刻神態傲慢衣著華貴,偏偏又是站在善榆身側,就把個身穿棉服,凍出了些鼻涕的善榆比成了個小廝樣。又因為說話口氣居高臨下,善榆還沒覺得什麼,善桐已經怒道,“怎麼說話呢,你不懂叫名字麼?哥,咱們不給他看!”

  善榆本來已經拿出了手裡的小弓箭,聽到善桐這樣一說,只好聽話地又把弓箭塞回了懷裡。幾個小夥伴們本來在左近玩耍,見到許鳳佳這樣氣魄逼人的少年貴公子,或許是都有些害怕,漸漸地都散開了,只留這一行人站在榆樹下頭。

  許鳳佳左右看了看,面色倒有些難看:眾人這一散開,倒顯得他是個惡少,一直在欺負善榆,眼下他家人來出頭了,眾人唯恐遭池魚之殃,這才次第走開似的。偏偏他的語氣的確也輕慢了些,按善榆身份,怎麼說一個世弟是要的,你你我我,那誰這誰的,也挺說不過去……

  桂含沁摸了摸鼻子,還沒說話,善桐白了許鳳佳一眼,一把拉起哥哥怒道,“走,咱們回祖屋去,誰要在這裡被個外來借糧的窮親戚,當個小廝看。”

  許鳳佳還沒說話,善榆已經為難道,“三、三妞!不好這樣話裡帶刺!”

  桂含沁也笑嘻嘻地道,“三表妹你怎麼說話呢,不懂得叫人名字的?”

  他看了許鳳佳一眼,見世子爺臉上又黑了幾分,心中暗笑,口上卻又做起了和事佬,因為拿善桐的話堵了善桐的口,氣氛已經鬆動,他又和氣地向著善榆道。“這是四表弟吧?今兒我上你們家認門呢,我是你外房表哥,要叫你祖母外姨祖母的。”

  善榆剛才斥責妹妹,雖然結巴,但氣勢卻還是足的。善桐被他一說,立刻就嘟著嘴不講話了,此時聽到外房表哥、外姨祖母幾個字,卻一下無助起來,拉了拉妹妹的衣角,低聲地問,“外、外姨祖母——”

  ……說話結巴,反應似乎也不快,難怪野丫頭一戳就跳,護哥哥倒像是護弟弟……桂含沁的心思是一閃即逝,他又放慢了語速,解釋給善榆聽。“去世的先母,是貴祖母的內房侄女兒。”

  “內……內房?”榆哥還是暈得厲害,他對這些彎彎繞繞的親戚關係,的確一向也實在很不在行。善桐嘆了口氣正要解釋,許鳳佳眼神一閃,慢吞吞地道。

  “內房,是說你祖母和含沁的外祖父是親生兄弟姐妹。”

  他一語道破,話說得極為淺顯明白,善榆哦了一聲,這才想起來。“外房,那說的就是堂兄弟姐妹……”

  他腦子並不靈光的事,到這裡已經儼然真相大白,雖無一語提及,但眾人心底已經全明白得很了。善桐只覺得胸口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狠狠抓撓,一時間又是煩躁又是難受,她慮著以許鳳佳的性子,必定會出言譏刺善榆的腦子,便先惡狠狠地盯著許鳳佳,只等著他一開口,立刻連珠炮一樣地回口過去。一時間心裡卻又酸澀得不得了:自己就是把許鳳佳說得再難聽,一樣的年紀,一個是世子爺少將軍,手底帶了兵,幫父親出了差事,已經前程無量。榆哥呢……

  許鳳佳目光連閃,一時還沒有說話,桂含沁才要開口時,他忽然也蹲下了身子,問榆哥,“剛才那把弓,你自己做的?我看she程要比別人的更遠些!”

  他居然是若無其事地將這一頁給揭了過去。

  善桐怔在當地,要說話又說不出什麼來。心中那難受的抓撓感卻是驟然一輕,她正訥訥不成言時,桂含沁一下也蹲了下來,兩個少將軍都聽榆哥認真地道,“是我畫的圖,請、請人做的。”

  他似乎一下興奮起來,清秀的臉上神采飛揚一派得意,“你看,倘使尋常的弓箭,拉到了這樣滿……”

  幾個男孩子就興致勃勃地搗鼓起了善榆手裡的小弓箭。

  39、相面

  被善榆的事這麼一打岔,含沁所說帶善桐找桂含春玩的事兒,自然是成了泡影。大家在露天裡站了一會,善桐是又無聊又冷,也根本聽不懂男孩子們口中說的都是什麼,她索性死活把哥哥拉回了祖屋,早已經聽得入迷的兩個少將軍自然也跟了進來。兩人稍微給老太太請過安,就跟著善榆進了三房的院子,也不知道做什麼去了,善桐又無聊下來,她也懶得跟去湊熱鬧——祖母又是一臉的睏倦,正歪在炕頭和母親密話,不讓她進去。思前想後只得進了十三房的院子,去找善喜玩兒。

  善桐幾次到十三房來,都覺得這院子裡冷冷清清的,有一股難言的頹唐味道,尤其是海鵬叔那空空洞洞的咳嗽聲,更是讓人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因此她雖然和善喜投緣,但卻不大願意進十三房的門。沒想到這一次推門而入時,十三房院子裡卻已經是張紅掛綠一派的新年氣象,上房內只是偶爾傳來一聲咳嗽,卻再沒有了從前的動靜。海鵬嬸帶了一臉的笑,站在屋門口支使兩個丫鬟,“酸菜也拿出來,一會兒讓他們開窯子再拿些菜——”

  見善桐來了,她眼神一亮,笑眯眯地用眼睛向善桐打了個招呼,又逕自忙活了起來。善桐反而覺得這樣的招呼要格外貼心得多。她咧嘴一笑,也用眼睛向海鵬嬸打了個招呼,便進了內院。

  善喜正伏案看書,她臉上的憂鬱之色,似乎也在不知不覺間消散了開來,善桐透過窗子看進去時,只覺得善喜雙手支頤,臉上的神色一片寧恰。她一時間倒不忍進去侵擾,不想善喜無意間一回頭,見到她來,早綻開笑容,隔著窗子招了招手,讓善桐進去。

  “昨兒說要找我借書看。”善桐一進屋子,善喜就笑吟吟地道,“借到哪裡去了?我留神聽著外頭的動靜,想著你一出門我就能聽著你的聲音,沒想到聽了半天,你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善桐就紅了臉笑道,“我昨晚喝了酒,醉了!就沒出門,在祖屋過了一夜來著。”

  兩個小姑娘湊在一起,自然要嘰里呱啦地說說昨晚喝酒的事,善喜聽得笑聲連連,小臉上難得地帶起了紅暈:“一碗酒就醉了你了?沒出息!我都能喝兩三碗呢,在西北不會喝酒,真正冷的那幾天你都沒法出門。”

  善桐越發慚愧,忙又岔開話題,將桂含沁認親的事告訴給善喜知道,善喜自然是連番感慨,又和善桐說了些當年兵荒馬亂時楊家村的故事。兩個小姑娘湊在一起,話自然是越說越多,善桐又說了自己帶許鳳佳去小四房的事。聽得善喜只是連聲道,“我怎麼覺得你這一天比別人一輩子故事還多?你平時是不是什麼事不干,就光顧著四處去招惹麻煩,經歷這些個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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