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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此處,他不經意地頓了一頓,見老太太微微色變,又懇切地道,“怕的是北戎在我們自己亂起來的時候乘虛而入,那幫蠻子,老夫人您也是知道的……當年闖進來燒殺擄掠——”

  “夠了!”老太太面色有些發白,她咬著牙道,“我老太婆活得久,見識過北戎的厲害,還輪不到你們小娃娃講故事一樣講給我聽!”

  畢竟是久居人上說一不二慣了,老人家情緒激盪之下,對著這幾個身份不比二老爺低的少年將軍,居然也用了這樣的語氣。

  眾人都尚未說話時,善檀已經歉然道,“先祖父正是沒於邊亂……”

  桂含春忙一疊聲致歉,老太太胸口起伏不定,卻是半晌都沒有說話。屋內氣氛一時陷入僵局,許鳳佳咬著下唇沉思不語,神色越見嚴厲,似乎思緒已經飛出了眼前。桂含沁輪著眼珠子,看了看兩個軍官,又看了看老太太,他忽然問善桐。

  “哎,三妞,昨兒在你身後那一位年輕的公子,也是你們家的世兄嗎?”

  善桐氣鼓鼓地白了桂含沁一眼,雖然惱他自來熟地就叫了自己的小名,卻還是回道,“那是諸家的大少爺,也是昨兒剛到。我不認識他,只是見到了招呼一下。”

  “噢,原來是諸家的世兄。”桂含沁拍了拍腦門子,回身就和許鳳佳拉起家常,“哎,說起來,諸家來這怕也是借糧的,許六哥,咱們可得提防起來,別讓諸家獅子大開口硬是搶先分走一份去。”

  許鳳佳還未說話,老太太倒是忍不住開口了,“怎麼,他來村子裡,還真是借糧來的?我原以為是,可又……說起來也是甘肅有數的大戶——”

  “今年收成不好,甘肅治安更亂,諸家是遭馬賊了。”許鳳佳低沉地道,“十幾綹鬍子匯合在一起,諸家村雖沒死人,可糧食幾乎也被淘換盡了。聽說是連種糧都沒有全保住……”

  他神色嚴肅,語氣沉重,這一番話說得善桐倒發起了抖——她從來未曾想到,這馬賊進犯一事,居然會真的發生在自己身邊。

  桂含沁又笑嘻嘻地道,“哎,二哥,都說這一次是多虧了諸大少爺出面斡旋,才沒出人命來著。不想這一次還是他出面張羅借糧,英雄出少年誒——他雖沒功名,可把你和咱許六哥比下去啦!”

  桂含春穩穩噹噹地擺了擺手,“諸世兄一心要考武進士,這才不曾入伍,否則以他的身份,在江南謀個職位卻也不難。他志向高潔,我們如何能比。”

  客氣完了,才又橫含沁一眼,低聲道,“你別老東拉西扯插科打諢,仔細回去不給你飯吃。”

  他雖然穩重大方,但對含沁卻似乎很是無奈,連這威脅,都透了三分無力。桂含沁扮了個鬼臉,卻似乎一點都不把兄長的威脅放在心上,他迎著老太太的黑臉,又看了兩個千戶一眼,欣然道,“世外姨祖母,您別瞪我,您瞪得我心慌——嘿嘿,許六哥,您也該揭盅啦,免得外姨祖母要用眼神呀,活吃了我。”

  他憊懶無賴到這個地步,幾乎和溫三爺有得一拼,偏偏年紀小嘴又甜,不過剛和老太太認了親,東拉西扯就是一個外姨祖母叫起來,叫人有火也發不出。老太太哼了一聲沒有好氣,只是冷冷地望向了許鳳佳。

  許鳳佳略作躊躇,便向前壓了壓身子,鄭重地道,“世家大族之間互相照拂,本是常理,尤其四姨夫雖然人在江南,但多次來信叮囑,請我們照拂族人。鳳佳受到諸家村一事震動,此來還帶了二十親兵,以為貴族守衛門戶之用——”

  他話還沒有說完,老夫人已經動容,“難道是平國公威震天下,可以以一當百的三百親衛?”

  這位身份尊貴的許少將軍面上掠過了一縷笑意,他傲然道,“正是親衛中人。”

  只是這一句話,便有無限鐵血,噴薄而出。

  老夫人一拍桌子,斷然道,“這筆買賣,我看做得!”

  28、撩惹

  有了老太太的這句話,接下來的對話自然就輕鬆了不少。桂含沁沖老太太擠了擠眼睛,他甜甜地道,“外姨祖母,您真是巾幗英雄,老而彌堅。這句話說得真是擲地有聲,外姨孫聽了,心裡佩服得很!”

  老太太雖然嚴肅,但也不禁是一臉的笑意,指著桂含沁笑道,“真是個小鬼靈精,你也別急著敲磚釘腳,我告訴你,這事我老太婆說了不算——”

  她又看了那兩名中年軍官一眼,加重了語氣,“就是宗房說了也都不算,能不能成事,還得看族裡幾個大宗的意思。要是大家都說不成,老婆子沒那麼大本事,能力排眾議,給你們把事辦成。恐怕就是宗房,也都難說。”

  那兩名軍官對視了一眼,其中姓蕭的那位輕輕咳嗽了一聲,站起身道,“少將軍——”

  老太太也看了王氏一眼,眼神中似乎有些別的東西。王氏看在眼裡,略一琢磨已經會意,她笑著站起身來,招呼三個少年人,“好啦,大事說定了,小事咱們也管不了,幾個世侄早上來得早,且隨伯母用些點心吧。”

  這幾個身份尊貴的第二代,這一次來與其說是辦事的,倒不如說是來撐場面的,很多細節和這群嘴上沒毛的大孩子商量,老太太自然也不放心。既然買賣已經做了一半,這剩下的事該怎麼操辦,自然要辦事的人來細談了。

  這裡面的道理,善桐雖然半懂不懂的,卻也知道自己退場的時間到了。她偎在母親身邊,想要跟母親一道混出去,以便逃到院子裡玩耍。沒想到祖母眼睛一斜,卻是看向了美人拳,小姑娘暗暗嘆了口氣,卻也識趣地笑了開來,“祖母,我給您捶腿。”

  老太太滿意地嗯了一聲,目送著王氏、善檀帶著這幾個毛頭小子出了裡屋,這才換出憂色來,淡淡地道,“這一次諸位既然開了這麼大的口……可見這一場仗,不是一時半會就可以打完的了?”

  善桐心底頓時又對祖母多了幾分佩服:她雖然旁聽了整場對話,但卻從未從這個角度來理解老帥們的要求。直到聽到祖母這一問,才明白一葉落已知天下秋,更何況糧糙這樣和軍情緊密相關的消息,更是可以從一點信息,推演出整個大局來。

  祖母這麼一說,她頓時有恍然大悟之感,可祖母要是不說,善桐自己是決計不會有這個想法的……

  她一邊想,一邊越發留心地聽那蕭軍官道,“老夫人真是慧眼如炬,其實這戰況怎麼說都還是有利的——”

  他看了善桐一眼,老太太立刻道,“我這個小孫女人很懂事,不該說的,決不會亂說。”

  善桐也脆聲道,“請世叔放心,善桐知道該怎麼說話的。”

  蕭軍官到底還是壓低了幾分聲音,他輕聲道,“最重要是恐怕京城附近的幾個大糧倉,倉儲也沒有那麼十足了。還要從江南調糧上來……這裡頭一進一出,花的時間就長了。”

  糧倉空了,對於前線來說是個毀滅性的打擊,楊家村自然也要受池魚之殃,老太太神色驟變,一下就直起了身子,又驚又懼地道,“這樣說,明年開春就算路修好了,糧食一下還進不來?”

  蕭軍官露出了一絲苦笑,他點了點頭,卻不曾再說些什麼。

  善桐心裡卻冒出了無數個泡泡:即使她年紀小,卻也知道這糧倉里的儲糧,通常都是滿的,才能支應軍糧的需求。尤其是陝甘一帶,戰線拉得很長,要支應大兵,當然要後方的支援。可此時後方糧倉居然空虛,那這事兒——

  這事兒,可不就鬧得太大了?

  她想要繼續往下細問,追問到底該由誰來為這件事負責,皇上又知道不知道這件事,想要追問這件事該如何解決——可看了看祖母的臉色,又把所有問題都吞進了肚子裡。

  該問的,祖母肯定不會不問,不該問的,自己問出來也沒有用……

  忽然間,她明白了母親的教誨:話出口前再想一想,很多時候,可以避免無數麻煩。至少此刻,就給她避免了一場數落。

  老太太卻也沒有多問。

  很多事問了也是僭越,倒不如不知道為好。橫豎知道不知道,也不能如何。

  “倒是我老婆子小氣了。”她淡淡地道,“若是京城無法支應,只怕楊家村這點糧食,不過是杯水車薪。”

  她嘆了口氣,又道,“罷了,能挨得一日是一日吧,真的不成了,那也是天命!”

  見蕭軍官面上也有隱隱的悲苦之色,老太太心中是更涼了幾分——如果情況稍微樂觀一點,這時候蕭軍官是一定會出言寬慰的……

  她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只是不動聲色地道,“不過,老太婆還是那句話,這件事小五房說了不算,宗房說了不算,就是小四房大爺站在這裡,他說了也不算。楊家村百年繁衍,有出息的子弟不少,各房是山頭林立,誰也壓不過誰。單單就說這借糧的事,你們要的分量太大,從族庫出是肯定不夠的。我們小五房之外,還有幾房是必須要拜訪的。”

  老太太換了一個姿勢,又舉起手來,為蕭軍官解說道,“老十六房多年來書香世代,這一代雖然沒有出官,但善字輩的幾個孫子都已經有了秀才的功名。在族裡人望一向不低,且家境也十分富裕,是族裡的地主之一。最難得房主深明大義一心國事,只要略微告知實情,肯定會傾囊相助……”

  “小二房兒子多,雖然也沒有出過官,但和宗房走得近,族裡有事也肯出面幫忙,在族中人望也不低的。他們家家產雖然不算豐富,但聲音響亮,能得到一句好話就省事多了。”老太太眯著眼,動了動手指,又把水菸袋推到一邊,打起精神續道,“又都是族田的管事……族庫的底細,他們心裡是最清楚的了。”

  善桐雖然在楊家村長大,但從來只知道這家窮那家富,背地裡的故事竟是從來沒有想過,一時間倒是比蕭軍官聽得還更入神些。

  “老三房呢,你們不用太操心,那是小四房的大恩人,這些年來受到小四房的提拔。現在小四房的親戚上門了,當然沒有怠慢的道理。”老太太又徐徐出了一口氣,她略帶疲憊地道,“就是外九房要略略廢些心思——其實也沒有什麼,他們家和甘肅諸家是親戚,眼下諸家上門借糧了,當然不能怠慢。這樣一來,還肯拿出多少勞軍,那就要你們去下工夫了。”

  她頓了頓,語帶玄機,“外九房別看聲勢不大,在族裡聲音也小,但你們卻不好小看了去——這是族裡唯一一戶經商的人家。現在的商賈能有多富,您心裡也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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