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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桐不禁一怔,心頭只覺得有什麼體悟呼之欲出,卻又始終是隔了一層。她怔怔地望著姐姐,忽然間又感到了無限的失落湧入心頭,似乎在這一刻,天空都要隨著善榴的語氣陰暗下來,將她一直以來都深信不疑的……的……的和平,打翻在地。

  兩姐妹正是相對無言,屋門一響,卻是榆哥興沖沖地進了屋子。“妞、妞妞兒!”

  他使勁跺了跺腳,道,“八房的十、十四叔,知道咱們回來了,特、特意……喊咱、咱們出去玩!”

  兩兄妹一起在西北長大,當然有很多小夥伴一起玩樂,楊家族人多,年紀相近者,輩分往往相差,這位十四叔說起來,論年紀還要比善桐更小一些。

  他興沖沖地說完,便在門邊站著,立等著善桐出去,過了一會,才討好地沖善榴笑了笑,招呼道,“大、大姐也一起來?”

  兩姐妹對視了一眼,均感無語,善榴強笑道,“姐姐都十六歲了,沒事不能老出門,你……你自己去吧。”

  善榆唔了一聲,又站到一邊等著善桐,似乎根本沒有看出來她的不對,待得善桐要開口說話時,這個眉清目秀,看著一臉機靈樣的少年才驚呼道,“三妹,你哭了!”

  這句話他倒是不結巴了,可進門如今都有多久了,才看懂了善桐這兩個腫眼泡。

  榆哥反應之慢,可見一斑。

  善桐倒不如善榴這樣,見到榆哥就要傷心,她是慣了榆哥的慢半拍,擦了擦眼睛,才要說話時,忽然間五臟六腑融會貫通,她一下就明白了善榴的意思。

  榆哥雖然是嫡長子,但反應慢成這個樣子,腦袋如何可想而知。都十三歲的人了,才認得幾千個字,一本論語都沒有讀完。指望他考取功名步入官場,倒不如做夢快些。

  楠哥雖然讀書也上進刻苦,但天分似乎並不多好,用心成這個樣子,也沒有被老師誇獎過幾次。倒是梧哥,自打入學開始,進境就快得嚇人,才比自己大一歲,四書已經滾瓜爛熟,就是回西北之前,還學著做了一篇八股文出來。爹看了雖然直搖頭,說他‘才會走路就想跑’,可一轉身就要為他張羅名師來家坐館——說是說為三個兒子請的,女兒們也要跟著學些才藝。可個中用意如今看來,居然是清晰明白:這老師就是為梧哥一個人請的!

  要不是調令忽至一家人匆匆上路,只怕現在梧哥五經都學了有一多半了……

  這麼精明的梧哥,又怎麼會想不明白,二房將來最有出息的兒子,按理應該就是他不會有錯了。

  雖說家產是嫡長子繼承不能有任何疑問,但善桐也不是沒有見過世面,她雖然小,跟在祖母身邊那幾年,族內為了分家兩個字明爭暗鬥鬧得不可開交的糾紛,卻也親眼見過幾起。

  更不要說小五房當年的艱難,就和祖父的兄弟們脫不了干係……

  原來娘對二姨娘這樣客氣,背後還有這麼深的無奈,這麼深的……

  善桐有些想不下去了,她甚至不願意往下去想!

  “可不管怎麼說——”

  話才說了一半,善榴就沖她微微搖了搖頭,站起身來,笑著走到了善榆身邊,打發他,“出去玩吧,妞妞兒和我拌嘴了,我正數落她呢。再站著,連你一塊罵。”

  榆哥卻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大姐的吩咐,他微張著嘴,又是吃驚、又是專注地仔細打量著善桐,過了半晌,才遲疑著問,“妞妞兒,你沒、沒事?”

  善桐心底一暖,又是一酸,只覺得一股淚意蒸騰而上,幾乎又要掉下金豆豆。她忙深吸一口氣,將淚水忍住,低聲道,“我沒事!哥哥去玩吧,我……我是大姑娘了,也不能和從前一樣,三天兩頭爬樹捉鳥,被娘知道了,要挨罵的。”

  她知道榆哥雖然反應不快,但最善追根究底,忙又拉扯了善榴一下,強笑著道,“剛才姐姐讓我以後不許再隨意出去走動,我還哭了呢……其實姐姐說得對,我大啦,不是孩子了,要、要守規矩了……”

  這話倒十分在理,榆哥憂慮地看了善榴一眼,張開口要說些什麼,又忍住了。他轉過身踢踢踏踏地出了門口,又回過身來,巴著門為善桐求情,“姐、你、你……你別太嚴了,妞妞兒還、還小呢!”

  說完這句話,他似乎真的很怕被善榴留住數落,便一轉身奔出了後院,轉眼已經不見人影。

  善榴親自放下了門帘,這才轉過身來,見善桐一臉的委屈一臉的不忿,她深深地嘆息了起來,“不必說了,姐姐知道你想說什麼。你都能把二姨娘說得啞口無言,娘和你大姐是吃素的麼?可妞妞兒你要記住,二姨娘再怎麼樣都是梧哥的生母,母子連心,很多事就是咱們占著理,也得容讓她一兩分兒,你現在讓她一分,將來梧哥許就能多讓榆哥一分……”

  善桐只覺得心底一股極為陌生的情緒蒸騰而上,直入五內,熏得她眼睛酸疼說不出話,卻又沒有眼淚。她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似乎對母親和姐姐的很多做法,有了一點了解,並不像以往一樣,覺得極為費解什麼都看不明白。可這感覺仔細一想,又都消散了開去——只是看著懂了,說到底卻還是不懂……

  她的迷茫、困惑與醒悟,似乎也都為善榴一眼看了出來,善桐抬起頭來望著善榴,只覺得她一雙眼利得像刀,直接就刮進了自己心底。她求助一樣、討饒一樣地叫了一聲,“大姐——”

  善榴嘆了口氣,又在善桐身邊坐下,將小妹妹抱進了懷裡。

  “一會兒,你去給二姨娘陪個不是吧。”她淡淡地道。

  屋內靜了一會兒,才響起了一聲悶悶的“嗯”。

  善榴就欣慰地笑了。

  “你也大了。”她輕聲說,“你說得對,妞妞兒,從今兒起,你就是大姑娘了。姐有很多事要教你,也有很多事,要你幫忙……妞妞兒,你大了,能幫得上姐姐和娘了。”

  善桐仰起頭來,迷迷濛蒙的桃花眼對準了姐姐的杏核眼,她臉上有了些新鮮的東西,不再是孩童的稚氣與張揚,卻也不是成年人的算計與心機,這是一種介於二者之間的情緒,尚且還青澀得讓人牙根發酸。她乖巧地將頭又靠到了善榆肩上,輕輕地應了一聲。

  “嗯!妞妞兒長大了,妞妞兒……要幫姐姐和娘的忙!”

  6、機靈

  嬤嬤奶奶在堂屋坐了很久,到了半下午才抽身出來,進後院和三姑娘打了個招呼,便出了院子。

  “我讓六丑送您回去!”到底還是個孩子,脾氣是來得快去得更快,善桐臉上已經全沒有了委屈,只除了眼睛仍有些紅腫之外,看著還是那樣沒心沒肺不知天高地厚。“眼看天色就黑了,地上又滑,沒個人給您打燈籠怎麼行?”

  雖說二太太也安排了人要送自己回家,但話里的關心,哪裡比得上妞妞兒的誠摯?

  嬤嬤奶奶就順了順善桐的額發,“不必啦。”她笑著說,“六丑這丫頭還沒有我老人家走路穩當呢,一會兒天就黑了,要是她回來路上摔著了可怎麼好?你甭為嬤嬤擔心,這條路,嬤嬤是走得慣了!”

  善桐這才罷休,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又低聲和嬤嬤奶奶訴苦,“剛才被大姐數落了一頓……”

  好像是無心之言,又好像在為自己的紅眼圈,找一個合理的說法。

  嬤嬤奶奶眼神一閃,心裡就又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她一手帶大二老爺,又親自將善榆和善桐拉拔長大,老人家心性,總是不由分說,就偏寵起了自己帶大的孩子。

  就算妞妞兒年紀小,行事有些沒了分寸,以子女輩的身份去斥責庶母,那也是那個什麼二姨娘不對在先。二太太這算什麼……妞妞兒可是嫡親的小女兒!從前在西北,就算做錯了事,連老太太都捨不得動她一根手指頭,她倒好,一回楊家村就摔了巴掌。自己半條腿才跨進門就恰好瞧見——妞妞兒捂著臉奔出來的時候,臉上分明就掛了淚珠!

  她小時候出風疹,渾身上下癢得不成又不能抓,一般孩子早都哭成淚人兒了,妞妞兒呢?一滴眼淚沒有掉!這孩子性格強成這樣,卻還要被二太太訓出了眼淚,二太太也實在是太苛刻了。

  唉,可閨女畢竟還是護著娘,就剛才還委屈成那個樣子,現在就曉得為母親遮掩了……是懂事了!知道這件事若果被老太太知道,二太太肯定就更不討她老人家的歡心了。

  這孩子真是大得快,二太太說得沒錯,雖然人是倔的,但勝在靈慧機變……

  嬤嬤奶奶就又輕輕地將善桐的瀏海撥到了一邊,親昵地道,“怎麼還留著瀏海呢?都十歲了,也不能老綁著一條大辮子就算完。過幾天等嬤嬤得了空兒,就把六丑接回去,教她給你梳雙丫髻,梳小螺髻……”

  善桐就依依不捨地將嬤嬤奶奶直送出了院門,又走了十多丈,待得到了巷口,才目送著嬤嬤奶奶轉過了彎兒。

  楊家村雖然以村為名,但其實本身規模並不比一般的鄉鎮更小,它背靠岐山,以山腳下的祖祠為中心,周圍一圈圈屋舍構成了縱橫交錯的阡陌小巷。越是內圍,說明族人資格越老地位越高,這些年間當然也不斷有人遷出。也不斷有人分家後往外圍築屋居住,一百多年下來,當年的小村落已經儼然成了氣候,甚至擴張到了岐山腳下渭水兩條支流之畔,大有以這兩條河水為天然護城河的意思。

  人多了,當然各種店鋪也是應有盡有,什麼綢緞鋪小吃店,雖然限於族中規定,無法在內圍開張營業,但在外圍,多年來也已經有十多間鋪子陸續開張,以滿足楊家村眾人在生活上的需要。甚至有些有臉面的老家人,也會在外圍建屋居住,嬤嬤奶奶一家人的屋子,就在外圍靠邊的地方,善桐小時候當然經常過去玩耍,只是一眼她就瞧出來了:嬤嬤奶奶走的方向,根本不是回家的路,她反而是朝著祖屋去了。

  善桐眉宇間頓時就添了幾分心思,她怔怔地站在巷子口,心中有了些忐忑:嬤嬤雖然疼愛自己和大哥,但和娘之間關係倒是平常,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二姨娘這件事,自己是想要捂住,免得娘受到祖母遷怒的,但嬤嬤卻未必會這麼體貼娘親。

  她不禁又有幾分煩躁地嘆了口氣——娘畢竟是離開楊家村太久了,根本就不明白祖母的性子。膽敢在今冬浪費糧食,又是個妾室,按祖母的脾氣,恨不得是抓過來當眾打幾十耳光的。這件事要傳到了祖母耳朵里,到時候三哥就更難以自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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