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易珠恍然道:“姐姐是說——”

  不錯,正因高暘痛恨施哲揭發朱雲,故此將他貶官。貶官算得什麼?怕只怕幽州山高水遠……我不敢再向下想。只聽易珠道:“姐姐是怕五王之禍……”我點了點頭。

  忽聽綠萼問道:“什麼是五王之禍?”

  綠萼忽然插口,易珠不禁注目。但見她滿目焦急,雖然奇怪,仍是答道:“五王乃是兵諫武則天、興復李唐江山的五位功臣——張柬之、敬暉、崔玄暐、桓彥范與袁恕己,這五人都被中宗李顯封了郡王,但不久就被貶為各州刺史、司馬。敬暉、桓彥范與袁恕己在途中為武三思所害。”

  綠萼呆了片刻,淚水奪眶而出。她拋下茶盤,掩口而泣。易珠更是詫異,正待詢問,綠萼已奔了出去。我這才恍然大悟。綠萼跟隨我多年,我明知她情有獨鍾,卻總是忘了問起。原來她念念不忘十數年的人,竟是施哲。必是當年於掖庭獄待審,在與世隔絕的孤寂與絕望中,情根深種。可惜施哲無意納妾,綠萼的這番情義,終究也只能藏在心中。問與不問,答與不答,都是逝水流風。

  易珠也漸漸明白過來,不禁尷尬:“早知便不告訴姐姐了。”

  施哲是在替我受過。我埋下頭,雙手捂住了臉。掌心一片濃香白膩,胭脂香粉的氣息,堆涌在鼻端,分明是血腥惡臭。施哲官聲甚好,高暘當然不會降旨取他的性命。然而這天下有的是希慕皇帝不可告人之意圖的齷齪小人,何況以高暘的心性,又怎容他好端端地去幽州上任?

  我心痛已極,於指fèng中望出去,自己的影子遍地亂轉,張牙舞爪,面目猙獰。悲怒之氣在胸中鼓脹嘶鳴,我忽然跳了起來,抓過架上的承影劍。龍吟細細,劍氣如霜,榻上的紅木案幾被無聲地剖成兩半。吧嗒,吧嗒,一左一右,各自倒下。

  第四十七章 小損大益

  銀杏與淑優見綠萼流著淚地奔了出去,連忙進殿查看。紅木案幾切口齊整,赭紅木色似瘀血沁出。兩人見我提著長劍,俱大吃一驚。淑優掩口,不自覺地縮到了易珠的身後。銀杏一個箭步上前,劈手奪下承影劍。玉蟒銀蛇,復還幽窟,光沉影動,尋依絕壁。我兩手空空,仰天嘆息。

  易珠方敢上前,拉起我的手道:“人誰不死?姐姐不要動氣。”說著拇指在我手心中按了兩下,“這宮裡幾千幾百雙眼睛盯著姐姐呢。”

  銀杏雖不明因由,亦低低勸道:“越國夫人言之有理,娘娘息怒。”

  我深吸一口氣,慢慢平靜下來。細細想來,是我親手引著施哲走到這一步。他代我受死,我應當高興,應當慶幸。我利用他對高思諺的忠心,我早知他有必死的決心。我這個苟延殘喘之人,扮什麼痛心與憤怒?我的良心早已狼藉一地,真真是一個虛偽矯情之人!

  銀杏見我不作聲,默默將碎裂的紅木幾搬了下去。聽小錢在門外道:“啟稟娘娘,守坤宮的桂旗姑姑來了。”

  易珠又按了按掌心,輕輕搖了搖頭。我重整心緒,命小錢引進來。但見來人只有四十來歲,一張長圓臉,雙目漆黑,額窄人中長,並不是先前的那位桂旗姑姑。她上前叩頭:“奴婢桂旗叩見貴妃娘娘,叩見越國夫人。”

  我笑道:“桂旗姑姑眼生得很。”

  桂旗笑道:“奴婢去守坤宮還不到一個月,皇后娘娘賜名桂旗,抬舉奴婢做了中宮執事。從前的那位桂旗姑姑已經告老出宮了。”

  “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舊人老病亡去,新人含笑入覲。“桂旗”原來是中宮執事的稱謂,並不是人的。我與易珠相視一眼,笑道:“不知皇后娘娘有何旨意?”

  桂旗笑道:“皇后娘娘聽說越國夫人進宮了,請夫人去守坤宮坐坐。”

  易珠的腰身頓時僵硬,眸中露出一絲怯色,只定睛望著我。我忙笑道:“正巧,本宮也要去中宮請安,這便與夫人同去好了。”

  桂旗笑道:“娘娘去了就更熱鬧了,皇后娘娘必定歡喜。”

  冊封半月有餘,這是我頭一回覲見皇后啟氏。椒房殿中雖燃著熏籠炭盆,外面畢竟是隆冬季節。啟春只一襲淺金明紗單衣,以桃紅絲線繡成朵朵梅花。烏髮隨意綰在腦後,只戴一枚水晶攢成的掛珠釵,一線溫潤珠光瑩瑩點在眉心,眸光熠熠。此時天色已有些暗了,椒房殿中明燈高照。啟春穿著雖簡,卻是流光照襟,明麗絕倫。

  我與易珠都畏寒,包裹於層層錦繡之中,兀自抱著手爐,越發顯得拱肩縮背,臃腫怯懦。我倆按宮規行了大禮,在下首落座。啟春笑道:“貴妃也來了。”不待我回答,又向易珠道,“越國夫人大喜。”

  易珠恭敬道:“天恩浩蕩,臣妾愧不敢當。”

  啟春笑道:“夫人過謙。本宮知道,朝廷的這點采邑與俸祿對夫人來說,不算什麼。聽聞府上的管家折半支算籌,出入的銀錢也比朝廷給的俸祿多。”她的語氣平靜,聽不出是讚賞還是譏諷。

  易珠的桃花面忽而變得雪白,她訕訕道:“臣妾惶恐。”

  啟春欣然含笑:“越國夫人可謂萬事順遂,只少一樣,未免美中不足。”說著看向我,“貴妃聰慧,可知是哪一樣?”

  我垂眸淡然:“臣妾愚鈍。”

  啟春笑道:“貴妃新嫁,這樣快就忘記了?真真不將昔日的姐妹放在心上。”我心中一顫,不禁望著易珠。易珠似有所悟,眸中惶懼更盛。啟春稍稍歪過身子,翩翩華袖,敷展若雲,“也罷,這樁姻緣便由本宮做主,定為夫人挑一位如意郎君。”

  易珠起身倉皇:“啟稟皇后,臣妾的婚事,家母已有主張——”

  啟春蔥指支頤,微微一笑:“本宮聽聞夫人近來好蓄養美貌伶人?”易珠櫻唇一顫,垂頭不語。啟春續道,“養伶人倒也無妨,只是於女子的名聲始終不好。”

  易珠連忙跪下,咬著唇死命忍住了淚意:“是……”

  啟春笑道:“絲竹雅歌,乃人生一大樂事,本宮不奪人所好。只是夫人若有夫君相伴,旁人便沒有那麼多閒言碎語了。不知夫人讀過白居易的《琵琶行》麼?”

  易珠雙唇抿得發白,一張臉已是鐵青:“臣妾讀過。”

  啟春高高在上,倒也看不見她的神色。她揚起下頜,緩緩吟道:“‘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閒度。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自古倡伶便與商人相配。聽說梨園名伶梁艷生在夫人府中,夫人又愛聽戲,本宮便將梁艷生指給夫人為夫,早晚調教那幾個小的,豈不是兩全其美?”

  易珠雖出身商賈,究竟曾是太宗的穎妃,將她嫁給一個老邁戲子,當真是奇恥大辱。我再也忍不住,起身喚道:“皇后娘娘——”

  啟春根本不理會我,一味笑道:“聽聞梁艷生是大孝子,人品一流,想來堪配越國夫人。不知夫人以為如何?”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