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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急急忙忙回了城,終於在傍晚時分入了宮。修德門與顯德門俱已關閉,只有玄武門還開著。幽長的門洞甚是昏暗,腳步聲激盪迴旋。一路南行,巡邏站崗的侍衛仿佛多了好些。走入金水門,裙角已拂上清冷的月輝。

  時間緊迫,我徑直往濟寧宮而來。玉樞聽說我來了,連忙自聽雪樓迎了出來,又是驚喜又是慚愧:“你怎麼來了?我還當你惱了我,再也不來了。”小蓮兒也跟了出來,笑道:“君侯總算是來了,我們娘娘日日盼著呢。”

  只見她一身淡湖藍色齊胸襦裙,外罩廣袖練色縐紗長衣,朝雲髻一絲不亂,簪著兩朵淡紫色宮花,顯得清貴無匹。我見她滿眼笑意,上一次來濟寧宮的不快頓時拋卻腦後:“我來看看姐姐好了沒有。姐姐不生我的氣了麼?”

  玉樞笑道:“前些日子濮陽郡王出宮去了,信王賞了他一座府邸,雖然小了些,但總比住在監舍中的好。信王怎麼突然轉了性子,對濮陽郡王這樣好了?”

  我如實道:“那一日信王來仁和屯,我向他提過。”

  玉樞感激道:“我便知道妹妹心腸好。”

  我忙問道:“聽說兩宮隨信王出征了,可有此事?”

  玉樞一怔,道:“前些日子鑾駕出宮,好大的陣仗,濟寧宮都去送了。難道你竟沒有聽說?”

  我追問道:“你親眼見到兩宮出了皇城?”

  玉樞想了想道:“人倒沒有見到,只是見到車馬轎輦罷了。”玉樞見我神情凝重,便左右一望,拉著我的手道,“咱們去花園說話。”

  雪白的梔子花密布於重重深翠之間,清冽的香氣侵襲不止。我的腦中一片空白,走了十數步方才問道:“兩宮既已經出宮,為何宮中的侍衛不減反增?”

  玉樞道:“這些日子我沒有出過宮,你說侍衛增加了,我竟沒有留意。”

  忽見前方數丈之地,沈太妃與淳太妃正帶著溧陽長公主賞花。溧陽長公主與真陽年紀相仿,一身鵝黃襦裙,甚是嬌俏。她依偎著生母齊太妃,捧起一朵梔子花輕輕嗅著,不一時摘了下來,別在沈太妃的衣襟上,二人神色甚是親昵。

  玉樞笑道:“自高暉繼嗣睿王,沈太妃身邊便沒了孩子,對溧陽長公主比淳太妃這個生母還要嬌寵。齊太妃有時還向我抱怨呢。”

  宮女們見了玉樞,都紛紛上前行禮。沈太妃與齊太妃轉過身,四人圍作一團行禮。沈太妃依舊喜著藍綠,如意高髻上一枚拇指大的藍寶石熠熠生光。

  沈太妃好奇道:“天都黑了,君侯怎麼這會兒來了?”

  我笑道:“玉機進宮來看望姐姐。”

  淳太妃笑道:“這便是親姐妹能入宮的好處,常來常往的熱鬧。不似我們,整日孤孤單單的。”

  沈太妃默默打量我片刻,附和道:“孤單倒也罷了,近日宮中的侍衛無故多了好些,咱們姐妹想去益園賞天鵝,都被攔了回來。”說罷撫著襟前的梔子花,眸光愈加沉靜,“濟寧宮的花都賞過一千遍了,溧陽這孩子直喊悶呢。”

  終於趕在玄武門下鑰之前出了宮。銀杏提著風燈,沿著宮牆默默向西行。燈影散亂,一如我茫然無措的心緒。許多年不曾嘗過這樣的滋味了,哪怕在乍聞高曜駕崩的那一天,也不曾有過。心頭刺痛,我停下腳步,扶著宮牆喘息不止。銀杏連忙扶起我的右臂,關切道:“姑娘的心病又犯了麼?”

  今夜睿王府與杜府或有滅頂之災,還將連累濮陽郡王高曄,而我卻知道得太遲了。我焦急得幾乎哭了出來:“如此要緊的謀劃,他們為何不早說!”

  銀杏只顧扶著我,一面揚起風燈。候在遠處的車馬連忙駛了過來。銀杏這才道:“這固是他們糊塗,可事到如今,姑娘還是得想個法子。”

  想起那一日師廣日輕蔑的一唾,我心中酸楚難言:“他們不信我,現在說什麼都遲了。”

  不一時車馬到了跟前,銀杏問道:“是回府,還是去別的地方,還請姑娘示下。”馬兒四肢健壯,車輪是新的,裹著車輪的蒲糙觸手生硬。連車馬都顯得那麼新鮮和不安分,仿佛一揚鞭,便逸轍如飛,任我驅馳。然而此刻,我卻是哪裡也不能去。

  我扶著銀杏的手登車,聲音疲憊不堪:“回府。”

  銀杏跟著上車,遞了丸藥與溫水:“姑娘不去打探一下消息麼?”

  我推了藥,苦笑道:“兩宮還在宮中,信王已張好了天羅地網,單等著睿王與杜大人撞進去。我在街上亂逛,只怕要被亂兵踩死。”

  銀杏嚇了一跳:“或許是姑娘多慮了,也許兩宮真的出征了呢?”

  我嘆道:“濟寧宮在東面,章華宮在西面。侍衛連益園也不許沈太妃他們逛,是什麼道理?”

  銀杏思忖片刻,道:“是為了不讓濟寧宮的太妃們去章華宮附近麼?論理,若兩宮已不在章華宮,實在不必把守如此嚴密。如此說來,姑娘應當去告訴杜大人與睿王才是。”

  我冷笑道:“在街上亂闖尚且不行,去杜大人府上,不是送死麼?杜大人和睿王都不知我與施大人的事,杜大人的門生南子睿又因我而死,他們不會相信我說的話。”

  銀杏更是驚詫:“送死!?難道姑娘以為,信王會殺了姑娘麼?”我懶怠回答,只閉目養神。高暘縱然不殺我,這世上也還有遠比死亡更無望、更殘酷的手段。

  車向北過了護城河,轉過皇城的西北角,一路向南。皇城西面是十王宅,住著許多皇親顯貴,睿王府便在這裡。從前,十王宅的夜晚總是香車寶馬,鶯歌燕舞,推杯換盞,呼奴喚婢。自從斬了邢陸兩家,便冷清了許多。待高暘斬了韓廖二族,更是燈消火滅,渺無聲息。掀開窗簾,我看見門牆後、花園中的崢嶸山勢與巍峨樓宇,鬼影一般矗立著,一路寂然無語。

  駛過了十王宅,銀杏方道:“不知這件事,施大人知不知道。”

  我搖頭道:“多半不知,或者與我一樣,也是剛剛才知道。否則,施大人無論如何也會派人告訴我的。”

  銀杏道:“姑娘何不與施大人商議?”說著一砸手心,甚是懊惱,“偏偏這會兒鉅哥哥不在!”

  我嘆道:“來不及了。信王是有備而來,我今日進宮,已是魯莽。若再去施府……”信王張羅捉雀,整個汴城都是他的羅網,只怕連仁和屯也不能逃脫他的監視,“連採薇也要遭殃了。”

  車向南過了汴河,回到興隆里。我嚴令門戶緊閉,沒有我的准許,誰也不能擅自出府。服過藥本當安睡,但我如何睡得著?於是搬了躺椅,坐在二樓的露台上,望著汴河發呆。綠萼和銀杏睏倦不已,沒過多久,都伏著欄杆睡著了。

  漆黑的河上,偶有燈火飄過,船頭的三角幡被晚風吹得忽明忽暗。我一下一下地數著,河上一共過了十四艘船。信王府在皇城東面,其實我根本看不見。然而我仍牢牢盯住東北方,生怕錯過一絲聲響。夜真靜,靜得能聽見綠萼與銀杏輕淺呼吸的聲音,靜得仿佛潛伏在網心的捕獵者都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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