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我在窗外喚道:“妹妹。”

  高曈連忙放下書,起身應道:“二姐。二姐請進。”

  她看向我時,慈母的溫柔神色漸漸褪去,臉上卻並無一絲哀傷之色。她的女兒原本十分活潑,見了我頓時緘口不言,一雙大眼睛不斷地瞟我。她的眼睛像極了朱雲,也像我的母親。高曈喚辱母將女兒抱走,這才請我同坐在窗下。茶具都是陶器,床帳也是我昔年在壽光時綠萼所fèng制的舊物。屋子窄小簡陋,沒有一件花糙擺飾。其實高曈並沒有被廢為庶人,根本不必如此簡樸。

  我環視一周,問道:“妹妹這些日子可還好麼?”

  高曈微笑道:“匆匆出京,又要張羅房舍用度,是累了些。今日才歇過來。”說罷望著我腮下的傷痕道,“二姐怎麼受傷了?”

  我笑道:“無妨,一點皮外傷,已經開始癒合了。”我和玉樞都不在母親身邊,一切全賴高曈照料。短短數日,便起了木屋與佛堂,家中一切都料理得井井有條,確是辛苦勞累:“倒是妹妹,實在費心了。”

  高曈微微一笑:“不過是些居家瑣事,倒也不算什麼。真正讓瞳兒費神勞累的,是心裡那些捉摸不透的事。不知二姐肯為妹妹解惑麼?”

  高曈一向溫柔謹慎,甚而有些壓抑,從來不曾如此直白。我一怔,竟不知如何作答,只端著茶盞,望著窗外一株梨樹發呆。目光掠過梨樹,掠過矮牆,便能看見彌河的零星波光。

  高曈見我不應,轉而問道:“不知二姐幾時回京呢?”

  她的第二個問題仍是如此直白。我垂眸一笑:“真是瞞不過妹妹。這一次回來,母親似乎不願見到我,過兩日我便回京了。”

  高曈笑嘆:“回京也好。這會兒二姐當然更記掛兄長才是。”

  我忽然醒悟過來,她的兄長如今大權在握,說不定過些日子便要登基。她是有功於高暘的,日後富貴權勢不可限量,實在不必像昔日那般“溫柔謹慎”了。她的話不但直白,嘲諷之意更是絲毫不加掩飾。我低頭一笑,並不作答。

  高曈見窗外辱母抱著孩子去遠了,索性低聲問道:“是二姐告發朱雲的吧?”

  雖然我早有預備,仍見杯中的眸光微微一顫。我不動聲色地放下茶盞:“難道不是妹妹將證物藏起,靜待大理寺上門搜查的麼?”

  高曈不屑道:“二姐這樣聰明,如何不明白這是兄長為了保全母親與一雙兒女故意這樣說的。我哪裡有能耐藏起他的東西?”說罷以一柄白絹紈扇掩口,眸光似彌河的波光一般炫目,“本來我還有些擔心,誰知竟也無人拆穿我們兄妹。二姐說,巧不巧?”

  我欠身道:“妹妹是我朱氏一門的救命恩人。”

  高曈冷冷道:“他為兄長做下那樣驚天動地的事,兄長若不能保全他的老母妻小,未免也太令人寒心。”

  弒君篡位,有何稀奇?難得為虎作倀之人除卻身死,竟能保住全族的性命,這也算絕無僅有了。朱雲自幼跟隨高暘,高暘待他,畢竟有些不同。我的口氣亦不覺含了嘲諷之意:“妹妹所言甚是。”停一停,又道,“還是不要說這些了,免得母親聽了傷心。妹妹常日的心思還是用在兩個孩兒身上的好。”說罷起身下榻,“我回去了,妹妹好生歇息吧。”

  高曈有些急了,提高了聲音道:“妹妹說二姐告發了朱雲,為何二姐竟不分辯?如此豈非默認?”

  這些日子,我已說了太多謊言,實在無力再重複一次。我寧定片刻,緩緩轉身,望著她的眼睛,沉靜道:“我出京之前,信王已然質問過我,我也分辯過了。家門不幸,何必多言?”

  高曈道:“兄長不是精細之人,縱然懷疑二姐,卻拿不住真憑實據。”說著目光在我的傷痕處轉了一輪,“二姐受傷了,兄長格外憐愛,所以放二姐回來了。”

  這般挑釁的目光和口氣,竟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信王沒有真憑實據,難道妹妹有?”

  第三十一章 至聖之士

  初夏時分,日光灼熱。高曈一身天青色布袍,端然高坐,像一塊透著幽藍光芒的冰,堅冷淡然,永遠也化不去。高曈搖頭道:“並沒有。妹妹也只是猜測罷了。”

  我微笑道:“願聞其詳。”

  高曈笑道:“我知道二姐能謀善斷,且容妹妹膽大一回,班門弄斧了。那一日二姐回家來,答應妹妹晚間問一問朱雲究竟在尋找何物,二姐還記得麼?”

  “記得。”

  高曈道:“二姐那日晚間的確回家來了,故意當著母親的面蜻蜓點水般問過,便不再追究。妹妹當時便覺得奇怪,朱雲趁二姐不在,幾乎曾將二姐府上抄家,二姐既不生氣也不好奇,竟如此輕輕放過,實在不像平日裡事事求真的二姐。妹妹細細想過,大約也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二姐早就知道朱雲在尋些什麼,不但知道,還將他的衣物藏起。所以不想問,也不便問。”

  我不覺失笑。不想那一日的緘默,竟成了我的破綻。“原來不忍追問,倒成了口實。”

  高曈道:“妹妹聽兄長說,是靴子上的一對‘杏’字實實在在證明朱雲曾潛伏畋園弒君。這個‘杏’字,當真耐人尋味。除了二姐府里的銀杏姑娘,誰又知道那雙靴子上竟繡了一對‘杏’字呢?能這樣快就找到證物並藏起來,會是我這樣一個自始至終都懵懂無知的人所為麼?還有一事,原本邵奭已然承認自己弒君,大理寺和御史台的官員,誰會知道站在邵奭的位置,彈子是打不上山的呢?會特特去尋一個更近的所在,想來唯有擅斷與精通火器的二姐了。”

  若非府里人,誰也不會知道朱雲與銀杏的往事。高暘不知道,施哲更不知道,誰也不會將弒君這樣的大事與銀杏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丫頭聯繫起來,唯有高曈。我不禁心悅誠服:“‘故籍之虛辭則能勝一國,考實按形不能謾於一人’[98]。”

  高曈笑道:“妹妹所言,確是虛詞,那‘杏’字也未必就是‘銀杏’的‘杏’。二姐聽罷便了,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我笑道:“妹妹有此疑心,為何不告訴信王?”

  “二姐怎知我沒有告訴兄長?”

  “信王若像妹妹這樣想過,我還能好端端地來青州麼?”

  高曈笑道:“妹妹之所以沒有告訴兄長,一來我沒有真憑實據,胡亂說話,只怕惹兄長生氣。二來妹妹深知,就算兄長質問二姐一千次一萬次,他心中仍是不願相信二姐與他作對。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口?只可憐嫂嫂,我能想到的,她必也能想得到,若貿然向兄長提起,只怕要失寵了。”

  我失笑,不覺自嘲道:“信王執掌大權,我哪裡敢這般肆無忌憚?只是妹妹不告訴信王,便不怕我暗中再壞他的事麼?”

  高曈哈哈一笑:“龍椅誰不想坐?坐不坐得上,坐不坐得穩,卻要看天命。兄長弒君的謀算,經李萬通傳揚,早已天下皆知,即便兄長否認一萬次,也是無用。妹妹比不得二姐胸有大志,亦無謀算襄助兄長。妹妹只想在青州,侍奉母親,教養孩子。”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