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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杏笑道:“怎能不記得?若沒有那隻手爐,奴婢早就凍病而死。姑娘怎麼忽然說起這件事?”

  “那隻紫銅手爐,是夷思皇后崩逝那晚,我跪在椒房殿時,龔大人送給我的。那時她還只有十三歲,所有的人都對我避之不及,唯有龔大人雪中送炭。”

  銀杏一怔,笑意微涼:“原來姑娘是念起了往日的恩情。瞧一瞧也好,瞧一瞧心就安了。”

  出雲閣的大門緊閉,裡面傳來微弱而雜亂的哭聲。我心中一酸,指尖觸及冰冷的銅環,立刻縮了回來。還記得咸平十八年的春天,龔佩佩紫衫如花,獨自立在廊下,踮腳掛起碎玉風鈴。淡淡的歡喜,一如風鈴輕柔縹緲的輕響。

  呆了半晌,忽聽有人在我身後冷冷道:“君侯怎的在這裡?”轉身一瞧,卻是封若水。只見她通身雪白,形容憔悴。不待我回答,她又道,“掖庭屬的人來請龔大人。龔大人說,我乃衣冠女,豈能為刑餘之人羞辱。說罷便投繯自盡了。姐姐若早一些來,或許還能救下龔大人。現在才來,卻是遲了。”

  高暘探訪新平侯府時,我還特意問他將如何處置祁陽長公主,答曰和親回鶻。若祁陽長公主好好的留在宮中,龔佩佩又怎會剛烈自戕?出雲閣內的哭聲雖弱,卻如洶洶洪cháo,翻湧而來。我一陣眩暈,賴銀杏扶住才能站穩。封若水佇立如寒山,冷冷注視。

  我顫聲道:“進了掖庭屬也未必全無活路,龔大人為何這般決絕?”

  封若水道:“龔大人素來耿介獨立,清高自許,如此決絕,有何出奇?倒是君侯,回京近半年,今日還是頭一次來出雲閣。龔大人泉下有知,也當感佩君侯的情義。”

  封若水語帶譏諷,我一時不明其意:“玉機今日是特來探望故人的。”

  封若水道:“君侯不問掖庭屬為何要帶走龔大人,莫非君侯已知其中的緣由?不知能否賜告?”

  封若水應當還不知道華陽逃走之事,更不知道祁陽長公主已然失蹤。也是我一時傷心忘記了掩飾,竟被她瞧出了破綻。“近來宮中風雷迅變,掖庭屬拿人、殺人不是常事麼?玉機並不知道其中因由,也不想多問。”

  封若水一怔,目光漸漸軟和下來:“君侯的傷……”

  我微微一笑道:“已無事了,謝封大人關懷。聽聞封大人辭官了?”

  封若水道:“是。也是昨日才遞上去的辭表。”

  我忙道:“新帝即位,朝中宮中俱是用人之時,大人深得皇太后倚重,為何要辭官?”

  封若水傲然道:“我不能‘尸祿以為高,拱默以為智’,便只能‘志從其義’了。”這話極重,我心中一驚。[72][73]

  封羽因主張立濮陽郡王,於新帝登基後辭官致仕,想來心中滿是懷疑和憤怒。封若水隨父辭官,“志從其義”,應該也是並不相信昱貴太妃和華陽刺駕的事實。

  我不動聲色道:“也好。辭了官,倒也清靜。”

  封若水嘆道:“龔大人已死,我也出宮去了,這宮裡便再沒有女官了。”頓了一頓,似想起什麼來,又微笑道,“不,還有君侯。君侯至今仍是正四品女典。”

  我的確一直保留著正四品女典的官位,今日柔桑也命我再度入宮。也不知她是不是已經得到消息,所以總是這般陰晴不定。未待我回話,封若水行了一禮道:“印月軒中頗多瑣事,恕妹妹不能奉陪了。”

  朱牆聳峙,南來的日光高而猛烈,封若水一身白衣似寒冰從容投身於烈火之中,慢慢消融,卻無一絲怨悔。我永遠不會忘記咸平十年的暮春時節,十二歲的封若水一身躑躅色華衣,帶著名儒千金的高傲與精明,隨口問起邢茜儀與啟春的劍術高下。她啟發我二子爭位的形勢,提醒我入宮的初衷,寥寥數語勾勒出深宮是非。陂澤殿的故人已所剩無幾,終於連她也離我而去了。延襄宮愴然冷冽的槐花香氣,從此摒絕於夢中。

  午後回府,聽說四方城門已然關閉。接下來的數日,汴城閉城大索,說是大理寺的要犯越獄,家家戶戶盤查人口,連權貴府邸也不放過,客店會館更是一日數次地翻查,整座汴城陷落在狂暴的旋渦之中。人心疑懼不安,惶惶不能自處。

  這一日晚膳後,大理寺卿董重親自帶了衙差來新平郡侯府,查看了人口簿冊,各處房舍,見無可疑之處,這才退去。自始至終,董重始終未提他曾幫助銀杏和劉鉅去畋園勘查高曜遇刺現場的事,我也只作不知,客客氣氣送了出去。

  一回到屋裡,綠萼便吩咐關上大門,端起我喝了一半、早已涼透的碧螺春,咕嘟嘟一飲而盡。我和銀杏相視而笑。只見綠萼拍著胸口道:“嚇死奴婢了。”

  銀杏笑道:“董大人只是如常看了看人和屋子,又沒有掘地三尺,也沒有掰著麵皮看易容之術,統共才半個時辰就走了。各家各府都是這樣,連高淳縣侯府也不例外。綠萼姐姐怕什麼?”

  綠萼也有些不好意思,紅了臉道:“你跟著姑娘常日在外面,見過大風大浪的,我可沒見過!”長長噓了一口氣,這才釋然,“如此看來,朝廷並沒有疑心姑娘的意思。”

  我頓時失笑:“華陽視我為仇人,即便她逃跑了,也斷斷不肯藏在我的府中。就算信王和朱雲真的懷疑起我,也絕不在這上面。”

  綠萼點點頭,讚嘆道:“這華陽長公主當真是奇人,一逃出來便能藏得無影無蹤。”

  我笑道:“掖庭屬發現長公主失蹤已經很晚了,華陽有可能天不亮就從城門大搖大擺地出去了。這幾日關起門來大肆搜捕,自然是一無所獲。”

  銀杏笑道:“出了城,便是茫茫江湖,又往哪裡找去?”

  我搖了搖頭,竟有些擔憂起華陽來:“華陽雖然性情堅毅、劍術高強,但她帶著妹妹,定是跑不遠。城外想必也被鬧得雞犬不寧。”

  銀杏笑道:“到現在城裡還不安生,必是城外也沒有找到。”

  我笑道:“不錯。一日沒有找到,便多一日的希望。”

  綠萼看看我又看看銀杏,不禁詫異:“華陽長公主刺傷了姑娘,姑娘反而盼著長公主逃脫?”

  我淡然道:“都是可憐人,恨有何益?再說,華陽就像朱雲的衣裳和靴子、怎麼都不肯回朝的昌王,永遠找不到方是最好的。”

  第二十一章 所務一也

  臘月初八,家中臘祭。一大清早,我便回了高淳縣侯府。朱雲去了軍中,母親和弟婦順陽郡主高曈一直在安排祭祖之事。母親怕我勞累,不准我插手,因此我整日閒著,只打發綠萼去幫忙。

  自我入宮,除卻在仁和屯守墓的那三年,便再也沒有參與過家中的臘祭。屈指一算,也有十幾年了。對臘祭的記憶,還停留在小時候。那時候牲饗不甚豐盛,但父親母親辛苦操持一年,供奉祖宗的心卻是虔誠的。在高淳縣侯府的閨房中醒來,聞見犧牲的馨香,好似又看見了舊居的梨花,父親和母親在教訓朱雲不准偷偷掰肉吃,玉樞在花樹下偷笑。如果一直不長大,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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