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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起身摘了一枚水仙花丟進殘茶之中,晃一晃,花香隨熱氣氤氳四散:“既然昌王託疾,朝廷就該馳驛問病,冠蓋相望。新帝即位,更少不了加官晉爵。穩住了昌王,便穩住了西北,穩住了西北,便是穩住了回鶻。穩住了回鶻,便是穩住了太祖太宗數十年苦心經營的江山。這比送一百個公主去和親都有用。殿下說,是也不是?”

  高暘一怔,拊掌而笑:“都說你在家中養病,不想你的心卻在朝中。”

  我淡然道:“玉機僥倖,說中了殿下的顧慮。這些顧慮,對於一個心懷天下的人來說,是顯而易見的。只有自私自利、作威作福之輩,才會縱情恣意,枉顧黎庶,挑起戰事。這樣的信王,絕不是玉機自幼識得的世子殿下。正因殿下不忍子民身膏糙野、肝腦塗地,所以才對昌王忍耐至今,以至於要讓玉機修書請昌王回京。”

  高暘的臉上閃過一絲愧色:“算你說得有理。”

  我又道:“殿下一力扶皇長子登基,查清刺駕之案,迅速穩定朝局,功勞堪比伊尹霍光。若能寧耐一時,杜絕寇心,來日臣民提起殿下的良苦用心,將會更加感佩。”

  高暘揣度片刻,頷首道:“你的話,我會好好想一想的。”

  “那這封信……”

  “還是要勞煩你寫一封。”

  我恭敬道:“是。玉機今晚寫罷,明日送去王府,請殿下檢閱。”

  高暘笑道:“倒也不必著急,你還是以養病為第一要務,千萬不可太過勞累。三日之內送來便可。”我應了。高暘又道:“我本以為你不會答應此事。”

  我搖頭道:“殿下又錯了。先帝駕崩,新帝即位,昌王理應回朝。殿下所命上合法理,下順人情,玉機本就該遵從。這與玉機力陳懷柔昌王,是兩回事。”

  高暘起身道:“既如此,那我便在家中靜候你的書信。”他凝視片刻,微微動情,“我本有些煩躁,和你說了這一會兒話,倒好了許多。”

  我本不欲退,可是雙腿不聽使喚,仍然向後挪了半步。高暘一怔,不動聲色地蜷起探出的指尖:“耽擱了許久,妨礙君侯養病了。孤這便告辭了,君侯請留步。”

  高暘走後,我揉一揉面孔,只覺周身疲憊。於是歪在榻上,命人將所有的水仙都撤了下去,並開窗換氣。冷風灌了進來,驅散了香氣,也驅散了我臉上虛與委蛇的笑意。綠萼送過高暘,進屋來換茶,見我在窗下躺著吹風,不由急了。正要上前關窗,銀杏拉住了她,暗暗搖了搖頭。

  銀杏笑道:“姑娘一直都不肯理會信王,今日倒說得多。”

  我合目冷笑:“他是皇太后自小最信賴的表兄,太祖皇帝的長孫,輔政重臣,手握重兵,我怎敢開罪於他?他要我寫信,我不敢作畫。”

  銀杏奉茶上來,一面扶我起身:“姑娘以後還會這樣待信王麼?”

  “他來問我,我自然知無不答。”茶煙在冷風中迅速消散,如同橫亘在心頭數年不解的謎題,“其實我早就該這樣了,卻白白浪費了五年。”

  綠萼奇道:“姑娘此話何意?”

  我冷冷道:“當年信王妃讓我嫁給信王,就是為了用婚姻將我困住,不與信王為敵。我若早一些察覺,又何至於挨那一劍?”

  銀杏與綠萼俱是一驚,相視沉默。好一會兒,銀杏方道:“當時奴婢還以為王妃只是要拉著姑娘固寵,卻是小瞧了他們夫婦。不想王妃竟肯為信王謀劃到如此地步。”

  我嘆道:“這才是同心一意的好夫妻呢。”

  銀杏道:“姑娘既已看透,便再無顧慮了。”

  綠萼道:“只是姑娘這一次答應信王寫信讓昌王回京,姑娘對昌王有救命之恩,又與苗佳人交好,若昌王真的回京,豈不是再無牽制信王的人?”

  銀杏笑道:“綠萼姐姐安心,昌王即使接到姑娘的書信,也不會回京的。”

  綠萼道:“這是為何?”

  銀杏看了我一眼,我只微笑飲茶,算是默許。銀杏笑道:“因為姑娘還在信王府養病的時候,就讓鉅哥哥疾馳西北,在路上攔下奉詔回京的昌王,所以昌王行至一半又迴轉了。如綠萼姐姐所言,姑娘對昌王有救命之恩,姑娘的話,昌王自會聽從。一封虛情假意的信,又怎比得上鉅哥哥以實情相告,曉以利害?”

  明道五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冬至的前一天,陸家十四口與邢家九口,於汴城東市斬首。今日也是華陽長公主和昱貴太妃的死期。昨日午後,宮中來人來宣旨,命我早朝後入宮。

  梳過頭,依舊換上一身白衣,只是氅衣和斗篷都換作了淡水色,裙上系了瑪瑙扣。銀杏低頭繫著衣帶,一面道:“今日東市觀刑之人一定很多。姑娘若不是要進宮,也可以去瞧一瞧。”

  綠萼正在收拾胭脂首飾,聞言於鏡中蹙眉道:“殺頭有什麼好瞧的?血淋淋的!”

  銀杏笑道:“陸家和邢家都是外戚,陸家還出過帝師、皇后與大將,數十年來何等顯赫。一朝落敗,滿門屠滅。姑娘常說,十家外戚中,能有一兩家保全富貴身家,便了不得了。現下看來,果然不錯。咱們家也是外戚。姑娘去觀刑,算是自警之意。”

  不待綠萼反駁,我忙道:“只怕皇太后宣我入宮,也是觀刑之意。”

  銀杏緩緩道:“皇太后與信王一聲令下,多少人破家喪命。權勢之冷酷,著實教人害怕。奴婢記得太宗與先帝兩朝,從未這樣大肆殺戮過。太宗皇帝對昌王、對驍王黨雖然嚴酷,終是沒有濫殺。先帝更是孝義為先,復了昌王的爵位。”

  我心中一痛,不禁酸鼻。我寧願高思諺當初心狠手辣一些,如今我便什麼煩惱都沒有了。高思諺與高曜都是仁君,不想這引以為傲的“仁”字,終究害了他們。我嘆道:“名門望族,看似錦繡風光,其實並不牢靠。就好像耍雜的走麻繩,稍稍一動,便會摔得粉身碎骨。”

  綠萼忙道:“姑娘不要亂想。再怎樣,信王也不會這樣待姑娘的!”

  銀杏為我披上氅衣,淡淡一笑道:“‘不恃敵不我攻,唯恃吾不可侮’[68]。與其將希望寄托在信王的身上,不若安分守己,謹慎小心。綠萼姐姐,你說是不是?”

  綠萼哼了一聲道:“你就會危言聳聽!”

  第二十章 志從其義

  巳時入宮,柔桑還沒有下朝。慧珠親自引我在東偏殿坐等:“君侯稍坐,太后卯正上朝,很快就回宮了。”

  我微笑道:“太后勤政,乃萬民之福。”

  慧珠嘆道:“自太后臨朝,便常與奴婢說,從前見先帝天不亮就要起身早朝,午間經筵,午後議事,倒也並不覺得如何。親身實踐,才知道先帝的辛苦。”

  我也轉了哀傷的面孔,奮力擠出一些淚意:“先帝猝然崩逝,皇太后忍憤含悲,日理萬機,實是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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