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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焦急道:“是誰?那地方你尋到了麼?”

  銀杏道:“托姑娘的福,奴婢已經找到了這個地方。朝下的林子之中,有一塊大石,石下挖了一個僅容一人站立、只有一肩寬的深坑,其上以碎土糙木覆蓋,土坑深且窄,加之有大石和糙木遮蔽,十分隱秘。若不是鉅哥哥曾常年在山中,以奴婢的眼力,可看不出來。”

  我撫胸,奮力咽下血腥之氣:“兇手便是站在這個坑裡刺殺了陛下?”

  銀杏道:“正是。奴婢問過施大人了,陛下往年也常帶人去林中獵鳥,喜歡在那個小山頭站上一會兒。想是兇手摸透了陛下的習慣,所以早早布局,挖下了那個深坑。只是那坑挖開沒幾日,裡面還有濕泥。兇手整夜站立不動,留下了一對深深的腳印。”

  我冷笑道:“陛下要去畋園獵鳥,天不亮山林就要戒嚴,那兇手自然要整夜藏在坑中才行。當真是煞費苦心。”

  銀杏道:“鉅哥哥探下身子細細看了鞋印,倒也並無可疑之處。就在鉅哥哥將要起身的時候,忽然發現土坑壁的浮泥之上,竟有一對淺淺的‘杏’字。”

  我奇道:“一對?‘銀杏’的‘杏’字?”

  銀杏道:“不錯,正是奴婢名字中的那個‘杏’字。正是這個字,出賣了兇手的身份。”

  我心中隱隱不安起來:“這一對‘杏’字有何特別之處?”

  銀杏道:“奴婢隨姑娘未去青州之前,是在高淳縣侯府服侍老夫人的。有一次,奴婢給公子做了一雙冬靴。也是奴婢年輕不懂事,心血來cháo之下,用與靴子同色的黑色馬鬃線,在那雙冬靴的鞋跟之後密密繡了一對小小的‘杏’字。然而當時善喜姐姐不喜歡公子穿奴婢做的靴子,公子看也不看,便命收了起來,自然也並未察覺奴婢在鞋跟後繡了一對‘杏’字。”

  當年銀杏在高淳縣侯府時,曾想委身朱雲。朱雲是武將,銀杏用馬鬃線在鞋跟處繡上自己的名字,滿含少女的深情與期盼。我越聽越是心驚:“你是說,兇手是——”

  銀杏道:“不錯,兇手便是咱們家公子。姑娘且想一想,論體魄,論耐力,論這些年隨陛下出獵的恩寵,論用火器的本事,數遍了火器營,誰又能與公子相較?想是侯爺為了這一次刺殺,專程尋了一雙從未穿過的靴子,以期不被人發現端倪。不想弄巧成拙,恰好將自己出賣了。”

  我恍然大悟,不禁顫聲道:“不錯。我受傷的那一夜,母親和順陽郡主都來了,只有朱雲一整夜不見蹤影。原來他是潛伏在畋園之中。”說著一敲妝檯,胭脂盒子頭油罐子都跟著跳了起來。綠萼忍不住往屋內張望,滿目憂色。自胸臆間迸出連聲冷笑,低沉刺耳:“好……當真是好。我以為是誰刺駕,卻原來是我的親兄弟!”

  銀杏忙道:“姑娘切莫動氣,咱們還在王府之中呢。”

  我慢慢蜷起五指,斂於袖中:“之後呢?”

  銀杏道:“奴婢甚是震驚,卻不敢聲張。當下與鉅哥哥掩上土坑,出來只說並無異樣。陛下遇刺,禁軍必定立刻封鎖山林。公子要離開山林,就得等天色暗昧之時。而當晚老夫人、公子和郡主都在王府陪著姑娘,所以奴婢猜想,說不定那沾泥的衣裳和靴子還來不及銷毀。想到這一層,奴婢立刻請鉅哥哥悄悄潛入公子的臥房、書房和高淳縣侯府中所有他常待的地方,終於找到了靴子和衣裳,還有好些獵鳥的彈子,刻著不同的數字。”

  我頷首道:“行兇的火器多半是朱雲私藏的,彈子卻是從軍中拿出來的,否則無以嫁禍邵奭。衣裳、靴子和彈子都拿出來了麼?”

  銀杏道:“是,都拿出來了。當時姑娘正在生死關頭,奴婢並不敢向旁人透露半個字。想來公子見到證物失蹤,定會心急如焚。後來皇長子即位,皇后公布國喪。奴婢和鉅哥哥這才跟隨葛大人在白日裡又去了一趟畋園,發現那深坑已然被填埋了。”

  我嘆道:“禁軍和大理寺已封鎖了畋園,若還有誰能輕易在山林中動土,多半是自己人。既然扮作了意外,邵奭族滅是跑不掉的,可憐他糊裡糊塗做了替死鬼。”

  銀杏冷笑道:“姑娘也太小瞧大理寺和掖庭屬了。族滅邵奭算什麼?自然還有更厲害的在後面。”

  我心中一凜,眉心深蹙。既然掖庭屬也參與勘查,便意味著宮中必有人被拉扯進這樁刺駕的大案。恐懼的陰雲充塞胸臆,心劇烈地跳動起來。生平第一次,我恨不得乞求敵人手下留情。我遲疑片刻,仍是鼓起勇氣問道:“此事與掖庭屬有什麼干係?”

  銀杏察覺到我的心思,忙道:“姑娘別擔心,婉太妃和東陽郡王都無事。邵奭在獄中招供,是華陽長公主和昱貴太妃指使他刺駕的。”分明是在說一件極不好的事情,銀杏的口氣偏偏含著幾分寬慰。仿佛一個註定將死的人,慶幸地看著旁人被斬首,還像一頭喋血的蒼蠅般拼命地嗅著血的甜腥。既滑稽,又殘酷。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拭去即將迸出的淚水:“華陽……竟連她也不放過麼?是什麼罪名?”

  銀杏道:“大理寺說,華陽長公主怨恨陛下要將她嫁去回鶻,更怨恨陛下寵信新平郡侯,便與昱貴太妃密謀,刺駕後與陸將軍共扶濮陽郡王登基。且華陽長公主早在陛下遇刺的前一日,便欲殺害新平郡侯。如今新平郡侯重傷,數度命懸一線。若不是早知陛下會在第二日駕崩,華陽長公主怎敢大膽殺害新平郡侯?”

  咸平十三年的冬天,景園。啟春以火鉗為劍刺了兩下,告訴我:哪怕做棋子,也要像利劍一般,做最鋒銳、最勇往直前的那一顆。如今,不論是死去的我還是活著的我,都已成為她拿捏在掌心,推向前鋒的棋子。我微微苦笑:“正因華陽長公主與昱貴太妃很快被軟禁,信王與蘇大人才能順利地扶皇長子登基。”

  銀杏道:“姑娘說得很對。奴婢聽說之前有好幾個重臣都有意讓濮陽郡王登基,見出了這等事情,便都不作聲了,一時更無人敢提讓婉太妃的兒子東陽郡王即位。”

  十五年前在陂澤殿,啟春指著一個身著珊瑚色繡退紅西番蓮繭綢短襖的女孩道:“那是禁軍統領邢將軍的長女邢茜儀。”仿佛頗以這位表妹為傲。在粲英宮,啟春折斷了心愛的白虹劍,只為消除表妹的怒氣。如今白虹劍斷折久藏的鋒銳直指表妹的要害,令這位周貴妃的愛徒半招也還不出。她的恨與不屑,亦是積年累月的。

  我恍然道:“邢將軍曾是禁軍統領,陸將軍本就在禁軍中任職,兩人要尋出一個死士來刺駕,倒也不難。朝中之事隱秘,這些事是施大人告訴你們的?”

  銀杏道:“都是泰寧君告訴我們的。奴婢聽泰寧君的口氣,仿佛施大人也贊成讓濮陽郡王登基。現在華陽長公主和昱貴太妃母子都被軟禁起來,所有僕從都進了掖庭獄。掖庭令李瑞因為辦案不力,當即被皇后免了官。新換的掖庭令劉密是個酷吏,不過三五日,便坐實了華陽長公主和昱貴太妃的罪名。御史台也雷厲風行,邢將軍和陸將軍的府上都空了,一干人等都在黃門獄受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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