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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隨口道:“那就好。”

  如此問罷,便無話可說。彼此沉默了好一會兒,我正要推說傷痛睏倦,請他回去。忽聽高暘又道:“從前君侯在景靈宮遇刺,孤未能及時相救,心中已是慚愧。不想昨日君侯竟在敝府受此重傷。”他越說越是痛心,“原來孤一直如此無用。”

  我不知該說什麼,只得道:“殿下不是要去軍中麼?千萬別誤了事。”

  高暘一怔,隨即一笑:“好。請君侯好好歇息,孤這就告辭了。”說罷轉身出去了。他腳步輕緩,鐵甲猶帶著深重的霜露之氣和淡淡的血腥,肅殺之氣揚起輕薄的簾幕。

  不一會兒,綠萼端著茶走了進來,環視房中無人,不由自言自語道:“怎的這樣快就走了?”

  我本已半睡,又被綠萼驚醒,遂含糊道:“走了。”

  綠萼放下黑漆茶盤,旋身坐在我的床沿,嗔怪道:“姑娘真狠心。信王殿下趁禁軍夜訓的工夫,巴巴地來看望姑娘,才說這麼幾句姑娘就把他趕走了。”

  我嘆道:“你若不說我醒著,我便一句話也不必和他說。”

  綠萼道:“殿下就是知道姑娘不願意見他,才趕在半夜姑娘睡著的時候來瞧一眼。殿下如此深明大義,若吃個閉門羹,奴婢心裡是過意不去的。”

  我雖有氣沒力,口氣卻已不善:“他既然深明大義,你就該成全他才是。你說我醒了,倒讓他賠了半天的不是。”綠萼伸了伸舌頭,不敢再說。我又道,“天亮了就請王妃過來,你也收拾一下物事,咱們該回去了。”

  然而這一覺睡去,醒來便起了高熱。宮中太醫說我畏寒畏風,不准我出門。每次我說要回府,綠萼便攔著我。我也沒有力氣和她理論。不幾日傷口潰爛,女醫不得不用銀刀刮去腐肉。用過數次麻沸散和針刺麻醉,再加上每日飲的藥中有當歸、遠志等安眠的藥材,一天十二個時辰中,有八九個時辰昏睡不醒,自然也就沒能回府。待高燒褪去,傷口開始癒合,已是十來日之後。能出門時,已過半月。好幾次醒來,不是綠萼帶著丫頭們服侍,便是母親、朱雲夫婦陪伴在身旁,有時啟春也來相陪,卻極少見到銀杏,更沒見過劉鉅。

  一旬不見天日,推窗看時,天色陰沉,衰糙早已覆著薄雪。我恍惚道:“今夕何夕?”

  綠萼道:“後天便是大雪。要下大雪了呢。”

  我對鏡撫頰:“大雪……一躺半個月,竟沒了人形。”

  綠萼賠笑道:“姑娘好生調養,不愁從前的美貌不回來。”

  我搖頭道:“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還談什麼美貌?”

  綠萼雙眼一紅:“姑娘這一次著實是兇險。那會兒連老夫人都拿不定主意,幸而王妃當機立斷,果斷地命女醫剜去腐肉,這才保住了姑娘的性命。”

  我見她滿臉疲態,不禁拉起她的手,心疼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是了,怎不見銀杏和劉鉅?”

  綠萼揉一揉眼睛,笑道:“銀杏服侍姑娘的時候,姑娘還睡著呢。劉鉅傷了華陽長公主和王妃,哪裡還敢來?悄悄過來瞧了兩次也就罷了。”說罷搖著我的手,“姑娘一有力氣便只問他們兩個,真是偏心。”

  我笑道:“所謂‘不可無一,不可有二’[54],你才是獨一無二的蕭何。沒有他們兩個,我也能斷案,若沒有你在府里,我便只能困守京中了。”綠萼這才轉嗔為喜。

  我又道:“晚上請王妃過來,我要親自向她辭行。”

  綠萼忙道:“王妃這些日子進宮陪伴皇后去了。”

  我一怔,道:“她受了這樣重的傷,還要四處亂走。在宮裡陪伴皇后,必是不得好好歇息了。”

  綠萼笑道:“姑娘何必著急回府,在信王府中養傷,不是很好麼?依奴婢看,信王府里的幾個大夫和女醫,醫術都很高明,和宮裡的太醫也不差上下。尤其是那女醫,操刀熟稔輕快,針線也好,若沒有這等手藝,只怕姑娘要痛死。”

  我聽她說“針線也好”,忍不住笑了出來:“你當女醫是裁fèng麼?”

  綠萼忙道:“想來信王和王妃整日舞刀弄槍,時不時會受傷,所以搜羅了這些聖手。咱們府里就沒有這樣的大夫。姑娘回去了,傷勢若有反覆,只怕費事呢。”

  我嘆道:“你說得也有理。那就等我好了,親自去答謝王妃的救護之恩。”

  綠萼似是鬆了一口氣,笑道:“正好王妃這些日子總在宮裡伴駕,三五日才來一回。姑娘就好好養傷,待徹底傷愈,再回府不遲。”

  鏡中她的笑意越發刻意而虛浮,無端端的鬆一口氣也令我心中產生一絲異樣。然而她說的不無道理,且病中多思於傷勢無益,就更不能早些離開信王府。我按下疑惑,只問道:“華陽長公主如何了?”

  綠萼忙道:“華陽長公主已經回宮,陛下重重責罰了長公主,又讓宮裡的太醫給姑娘瞧病。”

  忽聽小丫頭在門外道:“銀杏姐姐,你回來了。”說罷開了門。卻聽銀杏在門外道:“你們都去那邊站著,無事不要過來。”小丫頭們應了,都遠遠地走了開去。

  銀杏這才走進來,卻不關門,也不向我行禮,徑直向綠萼道:“綠萼姐姐也請出去,我有要緊事和姑娘說。”

  綠萼瞪了她一眼,蹙眉搖了搖頭,低低道:“銀杏!”

  銀杏淡淡道:“綠萼姐姐既知道我要說什麼,不出去也無妨。”

  綠萼愈發焦急,伸臂阻攔:“銀杏!不可說!”

  我愕然道:“出什麼事了?莫非是劉鉅出事了?”

  銀杏推開綠萼,直挺挺地跪在我的膝下,雙眼紅如炭火,忽為淚泉澆透。欲待開言,唯余哽咽。我只得又問:“究竟何事?”

  銀杏拭了淚,緩緩道:“啟稟姑娘,陛下於半月前駕崩了。”

  第十六章 不得其門

  半個月裡一直關門閉戶,滿身滿屋子的藥氣早已讓我聞不出任何味道。偶爾傾入的天光、陰冷cháo濕的霜雪氣息和銀杏身上幽涼的暗香,令人有恍若隔世之感。心極猛烈地一跳,萬物有一剎那的靜默。銀杏焦灼和哀傷的臉半明半暗。我似乎有些沒聽清楚:“你說什麼?你說誰駕崩了?”

  綠萼推一推銀杏的肩膀,企圖最後一次阻攔:“銀杏!”

  我輕喝道:“你別攔她!”綠萼只得噤聲。

  銀杏平靜道:“回姑娘的話,是陛下駕崩了。”

  我沒有聽錯,高曜死了。因為那個濕漉漉的夢,半個多月前我還曾陪他拜祭思幽皇后。是三位公主來索命?還是裘後迫不及待地帶走了愛子?若來索命,為何不來索我的命?!分明我才是那個該死的人。胸腹之間空蕩蕩的,一顆心無所依託。我切齒飲泣,拼命不讓自己哭出聲。不過片刻,唇齒間已有了血淚的咸腥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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