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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桑笑道:“玉機姐姐與母親也有好些年沒見了,今日來得正好。姑姑快請母親進來。”

  不一時,熙平扶著侍女的手走了進來。紫墨色紗衫濃重而飄逸,透著中單的杏黃色,華貴而明艷。綰著玉環飛仙髻,簪著赤金瑪瑙鳳釵。眉如春山生翠,唇若丹霞香染。四十五六的人,望去不過三十餘。想是這些年日子過得順遂,積年的疾患在她的臉上已找不到任何痕跡。

  彼此見了禮,寒暄一番。熙平與柔桑並肩坐在榻上,我依舊坐在下首。熙平將我細細打量一遍,微微一笑:“五年不見,玉機還與從前一樣年輕貌美,身子也似好了許多。到底是外面的風土……人情能調養人。”

  她的話中分明有嘲諷之意。自封侯以來,我只去過熙平大長公主府一次。那時,柔桑為後已是篤定之事,因此她許我“卸下擔子”。從此朱玉機再不受熙平大長公主的驅使,二人分道揚鑣。那些只有我和她才知道的秘密,她已無法全然掌控,想來是有幾分不甘和懊惱的吧。我笑道:“殿下過譽。倒是殿下風華端麗,尤勝當年。”

  熙平笑嘆:“老了,不比從前了。”說著眸光微冷,“是了,才剛孤走到守坤宮門口,遇見定乾宮的中官來傳話,孤聽過,便讓他先回去了。”

  柔桑道:“是什麼話?”

  熙平笑道:“多年不見,一見面就要恭喜玉機。聖上才剛派人來告訴皇后,要晉封玉機為新平郡侯,加封邑五百戶,賞金銀奴婢若干。”

  柔桑笑道:“果真是好事。恭喜姐姐了。”

  熙平瞥了女兒一眼,又向我道:“歡喜歸歡喜,孤有幾句話卻不得不叮囑玉機。不知玉機願意聽麼?”

  我欠身道:“玉機洗耳恭聽。”

  熙平道:“玉機新封郡侯,宮裡宮外,許多人瞧著,更加眼熱心妒。玉機得愈加謹言慎行才是。”

  我恭敬道:“是。”

  熙平笑道:“玉機不在京中,所以不知道。這些年李萬通在京中編了許多玉機斷案的神跡,玉機著實聲名顯赫。百姓們都說,怕是十個大理寺卿也比不得朱女錄的聰慧。”

  柔桑笑道:“玉機姐姐在封侯之前便名聲在外了,又何須李萬通來揚名?”

  熙平道:“不錯。在京中,大約只有一個人的名聲比玉機還要大。”

  柔桑一怔,飛快地看了我一眼,堆起笑容道:“若論斷案的名聲比玉機姐姐還要大的,大約是施哲施大人了。他做御史中丞和御史大夫的時候,黃門獄的囚犯都說,施大人判下的刑罰,他們都服氣。”

  熙平不以為然:“施大人自不必說,可孤說的是旁人。”不待柔桑阻止,忙又道,“這些年比玉機的名聲更大的人,恐怕便是那個劉鉅了吧。”

  柔桑微微發急:“母親——”

  熙平垂下眼皮,隨即青眸婉轉,怡然一笑:“那李萬通借著玉機和劉鉅的事跡,掙了不少銀子,玉機合該去問他要錢才是。”柔桑頓時面色蒼白。

  我笑道:“殿下還是這般風趣。”

  熙平笑道:“他們都說劉鉅與玉機郎才女貌,又整日形影不離,又說玉機遲早要嫁給他。實情究竟怎樣?孤可是好奇得很。”

  柔桑忙道:“母親,劉鉅只是暫寄侯府的故人之子,玉機姐姐沒說要嫁給他。”說著連使眼色。

  熙平卻不理會女兒,舉袖掩口,佯為驚訝:“沒嫁?可是京中都當玉機要嫁與此人呢。”

  柔桑嘆道:“愚人們說什麼,由得他們好了,母親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

  熙平笑道:“話雖如此,可女孩子的清白名聲是最要緊的。玉機與那劉鉅關係匪淺,若無名分,終究不妥。”

  我不覺好笑:“名分?玉機不需要男人給的名分。封邑八百、正四品女錄、新平郡侯,方是玉機一生的名分。”

  從守坤宮出來,便出宮回家。才一登車,綠萼便忍不住道:“這熙平大長公主怎的也和華陽長公主一般無聊?姑娘好歹出身她府上,她倒好,一點兒情面也不給!”

  對我來說,熙平漠視昔日的主僕恩情,對我肆加嘲謔,正印證了我被她約束與牽制的半生,早已隨風而去。她不甘忍受的,卻是我樂於看到的。我笑道:“她高興便好,何必放在心上?”

  綠萼一怔,不禁奇道:“姑娘當真不生氣?”

  我搖頭道:“不生氣。”

  綠萼道:“幸而皇后娘娘是幫著姑娘的。若是皇后也瞧著姑娘深受恩寵,便心生不悅,那便糟了。恕奴婢直言,只怕陛下的恩寵賞賜陸續有來,皇后娘娘……”

  我嘆道:“‘名進而身退,天之道也’[35]。橫豎不過數月,我便離開京城了。”

  綠萼立刻道:“姑娘就只想一走了之麼?還是當真要這樣孤孤單單地過完一生?姑娘便不在意自己,也不念著老夫人麼?”

  我望著她焦急蒼白的臉,不禁一笑。除了芳馨,再也無人懂得我內心的煎熬。無論這五年我做了多少有益的事,都不能補償我對高思諺、對陸皇后、對周淵、對愨惠皇太子與三位公主犯下的罪。

  我笑道:“我身邊有你們,如何說是孤孤單單地過完這一生呢?”

  綠萼幾乎要跳了起來:“姑娘——”

  我伸手止住她:“就算真的孤單,至多不過孤獨老死。”這是我理應承受的。

  當日,我晉封郡侯的消息傳遍了京城。

  越國夫人史易珠第一個送來賀禮,八套錦衣鞋襪以外,還有南來北往的珍貨,堆了小半個庫房。兩個女人點算了半個時辰,禮單展開足有三尺。接下來的數日,我不得不打起精神應付京中達官貴胄的家眷和奴僕。小錢和綠萼每日都忙碌到深夜才能歇息。

  五年不曾交結貴婦,一味地笑語應酬直比風餐露宿還要辛苦,更有一層尷尬在其中。她們進府後無不暗暗探出高貴的頭顱,寸許的目光一瞬暴長,眼風所到之處,摧枯拉朽,片瓦不剩。紅唇莞爾,暗藏獵奇,步搖釵動,似若竊語。我只得熟視無睹,充耳不聞。

  晚膳前,府中終於清靜下來。綠萼命小丫頭布菜,小丫頭一失手,銀箸落在白瓷筷架上,叮的一聲。我心中一跳,雙肩微微一聳。綠萼見狀斥道:“好容易在姑娘面前服侍一回,還是這麼毛手毛腳!”那小丫頭才十三四歲,聞言甚是惶恐,呆站在我身邊不知所措。

  我笑道:“她還小呢,何必訓斥?”又向小丫頭道,“你先下去吧。”

  綠萼道:“姑娘整日不在府中,只一味做好人。奴婢若不教訓她,她如何能長進?”這府里如今是綠萼掌事,我還是不要多口的好,於是默默拿起碗盛粥。誰知綠萼搶了去,一把長木勺像一陣直挺挺的風暴,把粥碗攪得天翻地覆。“姑娘把銀杏給放出京去,她倒是清閒了,奴婢和小錢連一個囫圇覺也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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