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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微笑道:“大行皇帝並沒有這樣的密詔,但我一定會向陛下求一個爵位給易珠的。這是大昭欠她的,該償還給她。”

  這一覺直睡到巳初才醒來。一睜眼,但見窗紙大亮,坐到妝檯前,鏡中明晃晃地照出一張新顏。綰了頭髮,披了衣裳,啟窗向外望去。只見丫頭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說笑。開了門,整個漱玉齋從裡到外都在喁喁嗡嗡,不知在議論些什麼。寂靜多日的漱玉齋終於有了一絲活氣。直到此刻,我才覺出些新朝的意味。

  正在好奇時,綠萼笑吟吟地走上樓,見寢室的門開了,不禁笑道:“姑娘醒了也不喚人。”說罷招呼樓下的丫頭們端水,又扶我坐在妝檯前。

  綠萼的纖指掠過一排篦子和梳子,輕盈似玉樞的舞步。我自鏡中見她目有喜色,唇角含笑,便笑問:“什麼事這樣高興?外面都在議論什麼?”

  綠萼揀起一柄白玉疏齒櫛,抿嘴笑道:“姑娘睡了一覺,外面可是翻了天。今天陛下下了朝,便曉諭六宮,要封皇太后為太皇太后,幾位先帝的妃嬪為太妃。”

  我更是詫異:“這也平常,值得她們這樣議論?”

  綠萼笑道:“姑娘,這不是議論,實在是歡喜。陛下說,昱貴妃晉為貴太妃,婉妃、沈嬪和淳嬪,都晉為太妃。”說罷低了頭只顧笑。

  我全明白了:“那慧貴嬪呢?”

  綠萼笑道:“慧貴嬪出身低微,又沒有孩子,自然是最末的太嬪了。”說罷又揀起篦子,語氣更是輕快,“咱們這位威風凜凜的慧貴嬪這下成了沒牙的老虎,咱們漱玉齋再也不用顧忌著她了。所以漱玉齋的丫頭們,自然是最高興的了。”

  這樣閒閒聽著,也不覺有了一絲笑意:“可憐,後宮女人若沒有孩子,又不能像易珠妹妹一樣放出宮去,便只能如此困守在宮中一輩子。”

  綠萼哼了一聲:“慧貴嬪陷害穎妃娘娘,偽造畫作陷害姑娘,又險些害得婉妃娘娘生不下小公主。還有信王府宋氏的事情,若不是世子王妃機敏,及時杖斃了宋氏,還不知先帝要如何疑心姑娘。更不用說姑娘回宮後,派了耳目在漱玉齋,讓沐芳私自接收禮物,還有那明虛的事情。樣樣踩著要害給姑娘下絆子,給了咱們多少不痛快,姑娘竟還同情她。”

  我笑道:“你不說,我竟不知道她做了那麼多事。”

  綠萼道:“幸好姑娘給了她兩銃。若非她殘廢了,恩寵驟衰,倘若也生個皇子公主,這會兒倒是不好辦呢。”

  當年慧貴嬪平氏也不過是想固寵,這才大膽招惹玉樞。其實能做個太嬪在宮中安穩一生,已經遠勝她原本為奴為婢的生活,並不算如何可憐:“我並沒有同情她,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

  綠萼道:“姑娘就是好心。奴婢聽銀杏妹妹說,陛下未登基前,姑娘還對陛下說,慧貴嬪對慎妃娘娘還算恭敬,請太子不要怪罪她。這一句‘恭敬’掩飾了多少興風作浪。若不是素知姑娘的為人,奴婢簡直以為姑娘軟弱。”

  “平氏無論如何興風作浪,都是先帝借給她的權勢。如今先帝不在了,她又不能出宮,結局不是顯而易見麼?究竟我也沒有著她的道,她也是個可憐人,由她去吧。此人可以不必提起了。”忽然想起一事,“這是活著的,那死去的妃嬪呢?”

  綠萼一怔:“姑娘問的是慎妃娘娘麼?現下並沒有旨意下來,想來必是要追封為皇后的吧。”

  恰巧銀杏端了熱水進來,聞言道:“不見得。”

  綠萼道:“為什麼?”

  銀杏放下銅盆,把帕子放在熱水中浸濕了:“依我看,慎妃娘娘是有過退位,若追封皇后,不是直斥先帝錯了麼?”說著把帕子擰乾,就像擰去許多空泛的溫暖和情義,“因為這天下都是先帝傳給陛下的,母子情深聽起來美,實則不值一提。若慎妃娘娘還活著,也許會被尊為皇太后。只是人都不在了,實在什麼都不必說了。”說罷雙手奉上熱巾。

  綠萼聽得呆了。我取過熱巾覆面,不禁笑道:“還有麼?說下去。”

  銀杏抬眸看了我一眼:“還有,姑娘不怪罪奴婢多嘴,奴婢才敢說。”

  我笑道:“這裡只有我們三個人,只管說罷。”

  銀杏道:“是。奴婢以為,若慎妃娘娘活到如今,也許陛下當年便不會被重用。若不被重用,不積累功勳,還如何能做上太子?如今昱貴妃便不是貴太妃,而是皇太后,也說不定。”

  慎妃若還活著……她當年毅然赴死,不就是為了今日麼?我心中傷感,一時默然。綠萼推一推銀杏道:“瞧你胡言亂語,惹姑娘生氣了。”

  銀杏連忙跪了下來:“奴婢知錯,再也不胡言亂語了。”

  我不覺苦笑:“好了,我沒有生氣。‘上古聖神繼天立極,而道統之傳有自來矣’[4]。天下就那麼一點兒道理,都被你看穿了。”

  銀杏道:“奴婢不敢。”

  我扶起她:“能早些看穿是好事,可也要藏著些。出了漱玉齋可別隨便亂說了。”

  銀杏滿臉通紅,這才鬆了一口氣:“奴婢知道了。”說罷忙開了衣櫃,“姑娘要去定乾宮請安麼?”

  我起身道:“不必了。陛下已經親政,御書房再也用不著我了。我便留在漱玉齋待召好了。”說罷指著今晨穿過的那件靛青色衣裳,“還是它吧。這一個月忙亂得很,許久沒有去看玉樞了,該去瞧一瞧她了。”

  自先帝駕崩,高曜移居定乾宮側殿幽居,玉樞等人便一併搬進了六宮東面的濟寧宮。濟寧宮有好幾處殿宇樓閣,昱貴太妃攜子住在正殿怡和殿,玉樞住在濟寧宮後花園中的聽雪樓。濟寧宮雖大,但眾人合居一宮,加上孩子和辱母,無論如何也不能與先前寬敞的粲英宮相比。好在聽雪樓在花園之中,還算清淨,又有數層,並不比我的玉茗堂小。

  進了東二街,我一路往北行。銀杏忽道:“姑娘要去哪裡?”

  我一怔:“不是去濟寧宮麼?”

  銀杏道:“姑娘若從濟寧宮的正門進去,經過怡和殿,難道不要向貴太妃請安麼?”

  我不覺駐足。她們沉浸在一生最大的哀痛之中,我卻即將到達一生最風光的頂峰。這個時候去看望昱貴太妃,或許真的不合時宜。這樣一想,我似乎更不該去瞧玉樞。遲疑片刻,我仍舊問道:“濟寧宮有後門麼?”

  銀杏笑道:“自然是有的。姑娘要從後門進去麼?”

  我嘆道:“還是不必驚動其餘幾位太妃了。”

  濟寧宮的後花園甚是安靜,滿園松柏積翠,只在路邊點綴了幾棵紅梅,似沉靜多年的心頭幾絲未能把持的蓬勃血脈。聽雪樓獨立於花園北面,隔著高牆和甬道,便是太子宮的綿延殿宇。廊下還堆著好些箱籠,懶懶散散立著兩三個丫頭。辱母彎著腰跟在壽陽後面一溜小跑,虛扶著她的雙臂生怕她磕在箱籠上。壽陽見我來了,一頭撲入我懷中,連聲喊著“姨娘”。辱母丫頭們都上前來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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