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高曜甚是失望:“留在宮裡豈不是好?”

  念及往事,我不禁神思倦怠:“玉機承蒙殿下恩信,不負慎妃娘娘所託,得見殿下冊封為太子,於願已足。宮中雖然富貴繁華,然而玉機畢竟老了,想出宮去過一些平淡的日子。”

  高曜嘆道:“既這樣說,孤只有賞姐姐封地府邸、粟帛奴婢了?只是這些物事姐姐何曾放在眼中?倒顯得孤沒有誠意報答姐姐的恩情了。”

  我淡淡一笑:“粟帛能保衣食無憂,如此足矣,別的實在不必。”

  高曜笑道:“賞賜的事,慢慢說不遲。姐姐雖不想留在宮中,當下的事情卻仍不得不理會。孤手中正好有幾件拿不準的事,要來請教姐姐。”

  我笑道:“原來殿下喚玉機來,竟是要參議政事。說過了閒話,還是要說大話。”

  高曜道:“所以閒話才比大話可貴。”

  我笑道:“天下之事,殿下一言而決。”

  高曜道:“雖然如此,可這幾件事是父皇當初親自交辦的,孤不願令父皇不悅,更不想剛剛監國便忤逆聖意。”說罷揮一揮手。小東子命人上了點心、換了茶水。

  於是議了幾樁政事,起身告辭。高曜親自送我到二門,這才迴轉。

  還沒出太子宮,銀杏便忍不住問道:“奴婢瞧著太子殿下有為姑娘出氣的意思,姑娘怎麼倒為慧貴嬪說話?”

  我嘆道:“‘平氏是一個沒有希望的人,沒有權勢,沒有子嗣,沒有親人,沒有自由。’我答應了陛下,不去追究她的。”

  剛剛踏進益園,金水門便落鎖了。忽見小錢從梅樹下鑽了出來,銀杏手中的宮燈一晃,撫胸道:“錢公公怎的在這裡?”

  燈光照亮一樹白梅,唯有小錢的鼻尖是通紅的。我笑道:“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天這麼冷,巴巴的在這裡等著我做什麼?”

  小錢道:“大人打發綠萼姑娘先回宮,綠萼姑娘等了許久也不見大人回來,正急得團團轉。奴婢就出來等著大人。”

  銀杏掩口一笑:“錢公公一定是嫌綠萼姐姐囉唆。”

  小錢忙低了頭,訕訕一笑:“這……奴婢不敢。不過確有一件要事,須得早早稟告大人。剛剛簡公公派人來報,華陽公主去定乾宮侍疾,告了大人一狀。”

  我愕然駐足:“告我?告我什麼?”

  小錢道:“華陽公主告發大人休沐日私自去桂宮謁見太子。”

  我更是驚異:“華陽公主的消息倒快,她是如何知道的?”

  小錢道:“奴婢猜想,華陽公主雖然聰明,可年紀還小。能在宮中布下如此耳目的,唯有慧貴嬪。想來是慧貴嬪得知信息後,告訴華陽公主的。”

  銀杏恍然道:“慧貴嬪竟懂得借華陽公主的勢,借華陽公主的口。不過姑娘曾是太子殿下的侍讀,休沐日去拜見一下,有何大不了的?”

  我哼了一聲:“此事可大可小。慧貴嬪很聰明,華陽公主是聖上的愛女,無論她說什麼,聖上都不會怪罪。那聖上怎麼回答公主的?”

  小錢道:“陛下說,是自己讓朱大人閒來去桂宮與太子一道參詳政事的。何況今日休沐,想來只是敘一敘舊日的師生之情罷了。”

  他是曾這樣說過,當時我拒絕了。今日這樣盼著能見高曜一面,倒是我自己口是心非了。然而他依舊在華陽公主面前維護於我——這是第二次了。我滿心慚愧與感動,低了頭說不出話來。益園的風清冷安靜,魚兒都沉在池底睡了。西門的兩個老宮女揚起宮燈,向我們頻頻招手,仿佛在召喚我回家。

  銀杏以為我憂慮,便道:“只怕明日陛下會問姑娘,姑娘可要想好,該如何應對。”

  燈光如暗錦華麗,照出若隱若現的一片胭脂紅的梅骨朵,像是誰瑰麗而綽約的情意。我的心平靜而酸楚,嘆道:“西門也要下鑰了,快走吧。”

  然而皇帝並沒有問我,我也再沒去過桂宮。

  進了臘月,皇帝已經不能再處理政事了,整日臥病在床,起不了身。只有用過早膳後的一個時辰精神尚好,可以將皇子、公主和他們的母親都喚來,安享片刻天倫之樂。這種時候,我和封若水通常是迴避的,倒是龔佩佩,因是祁陽公主的侍讀,倒常常陪侍在側。我們三人閒來相聚,不知不覺說起皇帝的病情,都不約而同沉默了。

  周圍靜得怕人,天地屏息,無所事事,仿佛只為等待這一時刻。舊的葉子退去了,新的嫩芽才能長起來。誰能不死?只是“死而不朽,前哲所尚”[246],高思諺該算做到了吧。

  臘月已經過半,宮裡一面預備著過新年,一面把皇帝的梓宮都備好了。

  大半個月,一件政事也無,更不必去定乾宮侍疾。為了避開華陽公主和慧貴嬪,我每隔三日,才在午後時分去定乾宮請安,通常皇帝都昏睡著,我根本見不到。於是我整日在漱玉齋讀書作畫、睡覺養息,或與封若水、龔佩佩閒談。自從皇帝不理政事,封若水的公事也少了許多。寫往太子宮的奏摺,皇太子並不能及時回復,聽說積下不少,因此封若水便每三日才寫一封奏報送到太子宮。倒是龔佩佩每日服侍祁陽公主上下學,最為忙碌。

  這一日巳時已過,我呆坐在榻上,心不在焉地看綠萼和銀杏抄錄一卷古本《六韜》。說好一人抄半部,兩人一面抄著,一面為誰抄的字數更多嘻嘻哈哈議論不休。我回過神來,口吻不免生硬:“你們兩個,抄兵書也不得安靜。”綠萼和銀杏相對擠擠眼睛,都埋下頭去。

  忽聽小錢在門外道:“啟稟大人,簡公公來了。”

  綠萼跳了起來,一把掀開了厚重的門帘,笑道:“這會兒娘娘公主們都在定乾宮,公公怎麼到漱玉齋來了?”

  小簡行過禮,恭敬道:“今日娘娘們都不在。奴婢奉聖命,請大人去定乾宮說話的。”

  我一面伸出手讓綠萼擦去腕間的墨漬,一面微笑道:“怎的都不在?”

  小簡道:“今日華陽公主被昱貴妃娘娘支去信王世子王妃那裡了,陛下這才有半日的空閒。其實陛下早就想和大人說話了。”

  我笑道:“這麼說,信王世子和啟姐姐回來了?”

  小簡笑道:“信王世子夫婦一起從西南回來了,還帶回了安定縣主呢。”

  我奇道:“不是說明年才回來述職麼?”

  小簡笑道:“還不是因為世子夫婦在西南有功?陛下特意命他們回來過新年的。過幾日還要進宮來給太后請安呢。聽說安定縣主機敏可愛,太后早就想見一見了。”見我撫平衣袖,抱了手爐,忙又道,“光顧著說這些沒要緊的,大人快請,再遲了,陛下恐怕又要睡了。”

  日頭正好,皇帝身上蓋著薄被,在階下仰面曬太陽。淺金的日光透入他肌膚深處,一張臉粗糙木然似誤被刻刀刮傷的蠟像。卍字紋被面浮彩盈輝,似日下流雲錦繡無邊。他旁邊擺著一把交椅和一張小几,幾個宮人遠遠站在一旁,垂首恭立。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