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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道:“歷星樓地基就高,雖然只有兩層,卻比玉茗堂的三層望出去還要開闊,自然也比妹妹所居住的出雲閣要高。妹妹說早就想上來瞧瞧,為什麼?這樣陰森的所在,旁人避之唯恐不及。”

  龔佩佩微笑道:“下官聽聞弘陽郡王殿下現下炙手可熱,所以就想看一看慎妃娘娘的故居。如此而已。”

  這話頗有一些落寞的自嘲之意。龔佩佩是宮裡最微不足道的女巡,服侍一位已經失去生母的公主。原本該心無旁騖、無憂無慮,卻不得不像我一樣,密切關注虛懸的太子之位。也許這已違背了她入宮選女巡的初衷,然而祁陽公主既已失去了生母,她的未來何嘗不是系在新君的一念之間,連同她的侍讀一道,像海上孤舟,無所依託。

  我微微一笑:“入其境,視其土地人物[212],妹妹是這個意思麼?”

  龔佩佩忙道:“不……大人這樣說,折煞下官了。下官怎敢自比……請大人恕罪。”初時有些慌亂,說到最後,自己也笑了。

  我仰頭望著承載過慎妃屍身的那道大梁:“難道你不知道慎妃娘娘是在這裡自縊的麼?你不怕麼?”

  龔佩佩道:“慎妃娘娘自縊的事,妹妹入宮以後,也頗有耳聞。聽說龍顏大怒,姐姐的貼身姑姑和侍婢去漱玉齋坐了幾日牢不說,連弘陽郡王所住的長寧宮都被搜了個遍。王爺不得不離闕三載,為母妃守陵,何等淒涼。到如今這般……”她凝神片刻,兩分感慨,兩分傾羨,“這般意氣風發,實在不能不令人心生嚮往。”

  “妹妹應當從未見過慎妃娘娘。”

  龔佩佩淡淡一笑:“咸平初年入宮的一後二妃,下官只見過夷思皇后。下官也早就聽說過周貴妃,姿容絕代,性情灑脫。唯有這位慎妃娘娘,當真有諱莫如深之感。”

  十年前我初入宮時,在三個女人之間權衡掂量,盤算著我根本無能為力的事情。時光遠逝,廢后又立後,走了又崩了,那滿是書卷氣的青年,也已成了病危孱弱的中年人。我嘆息道:“後宮早就換了新顏。舊日子,就讓它過去吧。”

  龔佩佩虛目看著我,笑意幽微:“弘陽郡王風頭正勁,不但是下官,這宮中的每一個人都要面對這‘諱莫如深’的舊日子。”

  十五歲的龔佩佩頗有我當年心事深沉的模樣,在她身上,我仿佛看到了那些“舊日子”,像鬆弛的琴弦,一撥一捻,滿目煙塵。我嘆道:“沒有慎妃娘娘,就沒有玉機的今日。”

  龔佩佩笑道:“這話怎麼說?”

  我笑道:“這不是顯而易見麼?”

  龔佩佩搖了搖頭:“依下官看,倒不見得。慎妃娘娘薨逝後,大人不是一樣如魚得水、平步青雲麼?”

  我從女巡升作女史的時候,裘後已經被廢。當年將我升作女史,本就是為了不使宮中看輕廢后之子。若她安安穩穩地在鳳座上,也許我永遠也不得皇帝的賞識,遑論“平步青雲”?慎妃給予我的,從來無關官位與恩寵——龔佩佩倒也沒有說錯。我微微一笑,動情道:“恩情才是無可替代的。”

  龔佩佩眸光一顫,皇城的深遠和繁華,都凝聚在她眉目之間。我環視一周,拿起妝檯上的燈盞,道:“天黑下樓不便,我們出去吧。”

  龔佩佩恍若行在夢中,目光被那盆明黃牡丹絹花所吸引。她捻了捻花瓣,低聲道:“這花兒做得像真的一樣。”

  這四盆牡丹絹花是咸平十四年冬天我生病時,陸皇后賞給我的,我轉手送到了歷星樓,祭奠死去不久的慎妃。於是不知不覺又說起了往事:“慎妃娘娘甚愛牡丹,這是陸皇后賞賜給娘娘的。娘娘去後,嘉媛偶然看中,強要搬走,偏偏遇上弘陽郡王。弘陽郡王很生氣,打了嘉媛。”

  龔佩佩一怔:“嘉媛?”

  我笑道:“數年前的一位妃嬪,早已不在了。”

  龔佩佩慨然:“我入宮晚,許多人我都沒見過。想一想,皇后娘娘駕崩也才不過兩年,怎麼竟像過了很久一樣。”

  皇后於她,就像慎妃於我。只是她死得突然,也許不能像慎妃一樣鄭重託孤,也許這才是令龔佩佩最困惑的地方。我額角一痛,仿佛才被皇后手中的玉如意砸中似的。我本來想問一問祁陽公主的消息,這一來,竟戰戰兢兢開不了口。只是嘆道:“是很久了。”

  龔佩佩凝視片刻,鼓起勇氣道:“其實下官一直有一件事情想問大人。”她不敢停頓,生怕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氣散去,“宮裡一度傳言是姐姐——”

  我知道她要問皇后病逝那一夜的事情:“當年我在椒房殿裡跪著的時候,妹妹將自己的手爐借給我取暖。這份恩情我永遠記著。妹妹可曾後悔?”

  龔佩佩低下頭:“我不後悔。”

  我再一次拿起燈盞,昏黃的燈光與濃烈的夕陽輝映出一片明暗交織的心境:“既不後悔,何必再問?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很晚才用晚膳,奔波一日,已十分疲倦,於是歪在榻上閉目養息。耳畔仿佛有漫漫水聲,一顆心飄忽不定。銀杏道:“姑娘何不早點歇息?明日要去御書房麼?”

  我合目懶懶道:“聖旨寫明是三日後,再過兩日去也不遲。”

  綠萼笑道:“姑娘在等人。”

  銀杏道:“這麼晚了,誰還會——哦,是錢公公?”說話間,采衣在外面稟道:“粲英宮錢挺求見。”

  綠萼得意道:“奴婢就知道小錢一定會來。”說罷扶我坐了起來。我撫一撫鬢髮:“請他進來。”

  小錢已是二十四五歲的青年,十年前那一張聰明的橢圓臉已拉得老長,越發顯得眉眼細緻精明。小錢規規矩矩行過禮,一抬頭,已滿眼是淚:“奴婢早就想來給大人磕頭了,這一日,真是急死奴婢了。”

  綠萼笑道:“那你怎麼不早來?我那會兒去粲英宮找你的時候,你就該來了。”

  小錢拭淚道:“那會兒奴婢是得空,可是未得婉妃娘娘的准允,奴婢不敢私下來拜見大人。請大人恕罪。”

  我笑道:“你做得對。”

  小錢道:“後來婉妃娘娘回來聽說大人回宮了,就差奴婢回府去看看老夫人。”

  “差你回府?”我一怔,隨即慚愧而又感動,“姐姐知道我提前回宮,怕母親不痛快,這才差你回家探望的。母親還生我的氣麼?”

  小錢道:“正是。婉妃娘娘命奴婢稟老夫人:‘大人回宮,姐妹兩個在一處,又可相互照應了。婉妃娘娘早就盼著大人回去了。’老夫人本來就在佛堂里念經,沒說什麼,奴婢也沒看出如何生氣。只不過,侯府的家人臉色都不大好。”

  我嘆息道:“你見到侯爺了麼?侯爺怎麼說?”

  小錢道:“公子命奴婢轉告婉妃娘娘和大人,家裡的事情都交給他,請兩位姐姐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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