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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一如母親衰竭的心力:“你明知你姐姐不喜歡你在宮裡——”

  我忙道:“母親也明知我進宮不是為了嫁給他。”

  母親道:“你不要忘記,當年你姐姐對他說了什麼,你才能平安辭官。如今這種情勢,你還回宮,你還敢說你不想在他身邊?”

  無人敢進屋來掌燈,身在蒙昧之中,心卻愈加清晰,清晰得像被刀削過,尖利的疼痛。捫心自問,母親是了解我的。“母親,我不會做妃嬪的。只是……”我低下頭,不覺驚詫於自己嘆息中的一絲柔婉,“他就快去了,只當女兒任性一回,償自己一點心愿吧。”

  母親伸出顫抖的手指,指尖在我眼前化作一道鋒刃。母親顫聲道:“好,好,你終於說出你心裡的話了!既如此,當年你為何不嫁?你若肯嫁,你姐姐就不必進宮!當年你就害了她!現在還要去害她!”

  原來在母親心中,是我害了玉樞。雖不恰當,卻也不是謬語。我嘆道:“母親說的這條罪,恕女兒不敢領。玉樞在宮中錦衣玉食,悠閒自在,受盡萬般寵愛,所出子女又最多,她也真心愛慕她的夫君。難道她嫁給別人,還會有比這個更好的日子過麼?”母親口唇一動,我忙又道,“自然,她要花些心思固寵。可是這點煩惱比起女兒所謀之事,根本不值一提。將來,她必是一位安享尊榮的太妃,兒女繞膝,子孫滿堂。”

  而我,永遠是一個孤鬼。我深吸一口氣,按下淚意。

  良久,母親的手指終於無力地退回昏暗之中:“你自小就是個冷酷無情的性子,你固然想陪著他,卻絕不肯不顧一切地嫁給他——將來做一個寡婦。可憐我的玉樞……”

  我實在想不到,母親竟然會說這樣冷毒的話。心頭一痛,身子重重一晃。恍惚之中,仿佛看見母親站了起來。朱雲忽然跳了進來,穩穩扶住我。他焦急向母親道:“母親!說好要好好和二姐說話的,您怎麼——”

  我掙脫朱雲,穩穩行了一禮,潸然道:“原來在母親心目中,女兒是這般不堪。”

  母親微微不忍:“玉機……”

  “女兒才回家來,身子有些不適。女兒先告退了。”說罷疾步走出屋子。朱雲追出來道:“二姐,母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她只是心疼兩位姐姐都在宮裡熬著,母親固然心疼長姐,可是她更害怕二姐會出事。”

  我扶著廊柱,微微喘息:“我明白。”

  朱雲默默守候片刻,口吻中夾雜著責備之意:“現下我知道,原來當年世子哥哥真沒有說錯。”

  還是父親去世的那個新年,朱雲只有十三歲。他問我,二姐不是喜歡聖上麼?我問他是誰這樣說,他答高暘。這麼久遠的事情,他記得,我也沒忘記。當年我像被道破心事似的,局促不安。我嘆道:“‘生非貴之所能存,身非愛之所能厚。’[181]生死無常,無謂之事又何必多說?”只見銀杏收拾好了物事,迎面過來。我忙向她道,“備車。”

  朱雲一怔,道:“二姐去哪兒?”

  “弘陽郡王府。”

  “可是天已經黑了。”

  我慢慢直起身子,撫一撫臉上的淚痕:“就是天黑了去才好。”

  第三十四章 非天誰啟

  車廂狹小,銀杏和綠萼抵膝相對,面面相覷,一時誰也不敢說話。我合目端坐,眼前隨車廂的搖晃忽明忽暗。車離家遠了,仿佛爭吵與煩惱都去得遠了。越遠越沉重,越遠越混濁,壓在心底愈發喘不上氣。呆坐了一會兒,腦中漲得發麻。

  忽覺一片清涼的絲帕覆上額頭,銀杏道:“姑娘怎麼出汗了?是不舒服麼?”

  指尖掠過鬢角,髮絲里沁著的汗一滴一滴都跳了出來,針尖一樣大小:“大約是才回來,有些累了。並沒有不舒服。”

  綠萼道:“奴婢就說嘛,姑娘才一回來就去王府,也不怕勞累?明日再去不好麼?”

  我慢慢張開眼睛,豆大的燈光竟覺刺眼:“芸兒受了那麼多罪,當年正在風頭上,我不便去看她。眼下我是一時一刻也等不得了。”

  綠萼笑道:“原來姑娘是為了看李佳人,奴婢還以為姑娘是去急著尋弘陽郡王殿下呢。”

  銀杏服侍我喝了一盞溫水,忽然問道:“姑娘這般心事重重,是因為老夫人不高興了麼?”綠萼連忙抬起腳尖把銀杏繡花鞋上的杏花踩了一個灰印子。銀杏縮了腳,不理會她。

  我看著好笑:“回宮之事,出乎母親意料,所以她老人家有些不自在了。”

  綠萼見我還算平靜,瞪了銀杏一眼,微微鬆了口氣。銀杏道:“恕奴婢大膽,依姑娘看,夫人是更關心姑娘還是婉妃娘娘呢?”

  我低頭擺弄著絲帕,笑道:“自然是姐姐了。母親一向怕我進宮,怕我奪了她的寵愛。”

  銀杏笑道:“姑娘錯了。其實夫人最關心的是姑娘。奴婢在府里那半年,深知夫人在佛前所求最多的,是姑娘的平安。”

  我笑道:“母親所求最多的,難道不是姐姐的恩寵天長地久麼?”

  銀杏道:“姑娘就算不回宮,難道就沒有別人和婉妃娘娘爭寵了麼?況且若沒了平安,恩寵再多又有何用?夫人難道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依奴婢看,前年姑娘能平安出宮,全是夫人誠心所致,實在是佛祖保佑。”

  銀杏的寬慰也算努力做到了有理有節。我心下感動,佯為冷笑:“你的膽子越發大了,敢評判我們母女的關係。”

  銀杏挺起身子,笑意越發沉穩自信:“姑娘回宮當有所為,奴婢不忍姑娘為母女之間的一點誤會耗費心神。況且,奴婢只是實話實說罷了。還有,奴婢也想像姑娘輔佐弘陽郡王殿下那樣,為姑娘排憂解難。”

  我甚是感動:“你放心,我從沒有怨過母親。我和母親之間,也並沒有什麼誤會。”銀杏會心一笑,點了點頭。

  弘陽郡王府就在皇宮西面,隔著護城河與高閣殿宇遙遙相望。那一片連綿數座豪宅,都是顯貴的住處。連皇宮東面和北面的豪華府邸,在前朝都是皇子們的居所,曾被稱作十王宅,顯赫一時。高曜在西面選了一所形制最小的宅第居住。我吩咐車夫把車停在東北角門,向綠萼道:“你去敲門。”

  綠萼跳下了車,提了風燈上前,不緊不慢敲了幾下。好一會兒,門子的聲音不情不願地從裡面擠了出來:“王爺有命,王府不見客,有事明天請早往去吏部說。整個京城都知道,你們家主人不知道麼?”說著把門開了一條fèng,露出一張昏黃疲憊的臉。

  綠萼彬彬有禮道:“請回稟王爺,朱大人今日回京,特來拜謁。”

  門子見綠萼有幾分氣度,將信將疑地把門開大了些,依舊道:“哪位大人也不准進來,這是王府的規矩。”

  忽聽裡面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是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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