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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才漫步一會兒就有疲累不勝之態,說話帶著喘息:“朕回去就下旨讓你官復原職,你早些回京。御書房一大堆的奏疏等著你。”

  我屈一屈膝,低聲道:“是。請陛下保重龍體。”

  沒有風,漫天飄雪中,船去得平穩而緩慢。我在水邊站著,一動不動。眾人雖然好奇,卻無人敢上前探問,站了一會兒,終於都散了。我正要回去,一個紅衣小兒走到我面前,黑漆漆的眼珠閃著清亮的雪光,她嬌聲道:“玉機姑姑,那個人是皇帝老爺麼?”

  我一奇,不禁彎腰笑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小女孩笑道:“才剛我聽爹爹說的,爹爹剛剛從泰山回來,他說那就是皇帝老爺。”

  想是她父親在泰山觀看封禪大典,所以見過皇帝。我愈加好奇:“你爹爹離得那麼遠,也能看清皇帝老爺的模樣?”

  小女孩道:“我爹爹的眼睛可好了,可看清楚對岸的一隻螞蟻!”

  綠萼頓時笑了出來。我笑道:“是皇帝老爺,那又如何呢?”

  小女孩歪著腦袋認真道:“爹爹說,皇帝老爺去過的地方都可以免交一年的錢糧。這樣,咱們家今年就有餘糧,娘親就能生小弟弟和小妹妹養了。”

  綠萼的笑容頓時沉寂。我撫著小女孩凍得通紅的小臉蛋:“以後天下太平,再不會征那麼多錢糧了。回去告訴你爹爹,讓他放心地養小弟弟和小妹妹。”

  忽聽遠處有人在喊,小女孩大聲應了,甜甜一笑,轉身向村中跑去。綠萼道:“陛下要打仗,這錢糧兵役可沒少征。”

  “‘民亦勞矣,然而不怨者,利歸於民也。’[178]陛下打北燕、打西夏,是為了收復故土,免除異族侵擾,使境內百姓安居樂業。他們會懂的。”我怔怔瞧著小女孩鮮艷而嬌嫩的背影,不覺鼻中一酸,“姐姐的晅兒,今年也該有這麼大了。”

  綠萼屈指一算,笑道:“正是呢,四皇子是咸平十六年生的,今年四歲了。真陽公主也兩歲多了,正是有趣的時候。”

  河邊兩行腳印綿延向前,遠處的覆了雪,早已模糊不清,近處的歷歷分明,清晰得近乎寂寞。我拉著綠萼冰冷的手,笑道:“好,這就回宮去看晅兒、真陽和壽陽。”

  綠萼睜大了眼睛,欣喜地叫喊起來:“真的?姑娘要回宮了?!”一個在河邊汲水的女人猛地抬起頭,好奇地望過來。綠萼忙掩唇,喜極而泣。

  第三十三章 國士報之

  回宮的事情定了下來,銀杏和綠萼便忙著收拾回京的物事,又命家人雇了去青州城的大船。忙碌數日,總算將東西都裝了船。臨行前一日,我午睡起身,見銀杏正在仔細檢視我隨身所用的藥物,藥瓶、藥罐、藥碗和藥爐子攤了一地,還特意揀了一筐上好的炭。小室中已經插不下腳。她跪坐在地上指指點點地默數。

  我攏一攏身上的長衣,笑道:“才坐這麼幾日的船,不用隨身帶這麼多東西。拿去裝箱封好,命他們抬上船便是了。”

  銀杏忙起身扶我坐在榻上,笑道:“這怎麼行?姑娘每日都要服煎藥的,上了船,藥丸就更少不了。”

  我拉著她的手道:“我是怕你們辛苦。”

  銀杏道:“奴婢從前在宮裡,就是看藥房的,這點兒藥點起來有什麼辛苦的?要不姑娘還是出去坐一會兒,這藥氣大。”

  我隨手倒了一杯熱茶,拿了一卷《論衡》在手中:“不必了,我就看著你收拾。這藥香我也聞習慣了,並不覺得有什麼。”

  於是銀杏靠在塌下,將小藥瓶先裝入箱子裡。日光西斜,透過窗格子星星點點撒在小瓷瓶上,叮叮輕響。午後的時光慵懶靜謐,是我回宮前最後的自在與愜意。銀杏緩緩合上箱子,雙唇抿成薄薄一線。她按了按鎖扣,微微一笑道:“究竟還是聖上的話有用,老夫人和少爺三番幾次地催姑娘回京,姑娘都不回。這會兒卻突然要回去了,老夫人和少爺定然欣喜。”

  我頭也不抬道:“我是回宮,不是回京。只怕母親和弟弟要不高興。”

  銀杏道:“姑娘明知老夫人和少爺會不高興,還要回宮?”

  我這才放下書。只見銀杏的指尖在鎖扣上撥來撥去,歪著頭似專等我回答。我笑道:“銀杏,你是在質問我,還是在反問我?”

  銀杏一怔,乾脆推了藥箱子,轉過身來跪在我的膝下:“請姑娘恕奴婢大膽,姑娘是不是早就等著這一日了?”

  我向她伸出右手,示意她起身。她神色一松,拉著我的手坐在榻腳。我低低道:“是。我等這一日已經太久了。我幾乎就要放棄了,陛下卻來了。”

  銀杏道:“倘若陛下不來,姑娘要怎麼辦?”

  我嘆道:“能回宮是最好,不能回宮,那便遵從母親之命回京也好。大不了進王府做個女主簿,我想也足夠了。”

  銀杏道:“姑娘為何不隨陛下一起從泰山回宮?”

  “太顯眼了。我想慢慢回去,不想驚動人。”銀杏想不到我會回答得這麼幹脆坦然,愣了片刻,倒不知該問什麼了。我笑著問她,“你盼著我回宮已經很久了吧?”

  銀杏垂頭道:“奴婢不敢欺瞞姑娘,奴婢盼著姑娘回宮,已不是一兩日了。且以姑娘的人品才學,怎能一輩子埋沒在鄉野之中?御書房實在少不得姑娘。”

  我笑道:“這是你執意要來青州服侍我的因由麼?”

  銀杏嘆道:“是。一來,奴婢是想隨姑娘進宮。二來,奴婢也實在不想留在侯府了。”

  想是朱雲和善喜整日卿卿我我,終究傷了她的心:“你答得倒很快。”

  銀杏起身退了兩步,重新跪下:“事到如今,奴婢也不瞞姑娘。奴婢在景靈宮拼死挨了那一下,一來是報答姑娘在掖庭獄的救助之恩,二來奴婢是想進宮服侍姑娘。可是姑娘卻把奴婢送回侯府安置。奴婢以為進宮無望,便想著若能嫁給公子做侯府的側夫人,也是很好的。可公子不喜歡奴婢。”

  我柔聲道:“朱雲自小和善喜一道長大,兩人廝鬧慣了,也許……倒也不是不喜歡你。”

  銀杏眼中淚光一閃:“姑娘就是好心,這種事情還要安慰奴婢。其實公子喜不喜歡奴婢,奴婢已經不在意了。當年秋蘭姑姑無意中見到姑娘的藥方,得知姑娘得了很重的心病。沈嬪娘娘便命姑姑從方太醫那裡偷脈案來看,得知姑娘懷孕生子有很大的風險。沈嬪覺得姑娘雖不會生子,但遲早會為嬪為妃,便想將膝下的五皇子交給姑娘撫養,以期子憑母貴。事成之後,秋蘭姑姑和奴婢也好跟著去服侍沈嬪娘娘。”

  事隔兩年,這是她第一次向我坦白她進掖庭獄的緣由。我頷首道:“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銀杏詫異道:“這是沈嬪娘娘和秋蘭姑姑的私隱,當初奴婢和姑姑進掖庭獄,也是以盜藥的罪名去的。姑娘是如何知道的?”不待我回答,她自笑自嘆,“是了,他們說姑娘無所不知,即便奴婢不說,姑娘遲早也會知道。姑娘是因為這個,才不肯將奴婢要進宮服侍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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