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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她倆在村中悶了一個多月,早不耐煩,也不忍掃興:“你們兩個誰去打聽一下,畫舫在何處停靠,又經過何處,席面所費多少。打聽好了,咱們就去。”

  綠萼笑道:“奴婢早就打聽好了。那畫舫中有八席,一席五百錢,從東邊水門外的碼頭上船,逆流而上,出西邊水門下船。若不肯下船,就再付一席的酒錢,還在東門外下船。”

  我故意道:“一兩銀子游兩回合,有些貴。”

  綠萼嬌聲道:“姑娘就去吧。有銀杏妹妹在,還怕掙不回這一兩銀子麼?”

  我笑道:“也罷。錢都在你們手中,由得你們花去。”銀杏和綠萼相視而笑,歡喜得險些跳起來。第二日,我們三人起個大早,乘車向南來到汴河邊離東門最近的一個碼頭。

  竹籬在汴河北岸平坦的糙地上圈起一大片空地,供遊客停車歇馬。籬下生滿了明黃色的小jú花,周遭幾株垂柳猶帶著夏日的深翠。不遠處有個竹篷白牆的小酒棚,一個深目高鼻的藍衣胡女正當壚賣酒,滿臉妍媚的笑意。河心有一艘三桅大帆船,船中有人相對飲酒,臨風賦詩。一艘獨桅篷船跟在後面,一個七八歲的小娃坐在船篷上,手中拿著一枝柳條。柳條高高揚起,鞭策船工奮力追趕前面的大帆船。南北兩岸,逸士騎驢,壯士跨馬,人來車往,熙熙攘攘。

  碼頭停著一隻狹長的畫舫,亭樓兼備,金瓦玉欄。樓下五席,樓上三席。銀杏興沖沖地去問,回來道:“姑娘,咱們來遲了,畫舫滿席了。是等下一船,還是租那邊的小船,請姑娘示下。”

  綠萼道:“租小船也好,不但自在,而且只要一兩百錢。只是席面不大好。”

  我笑道:“無妨,你們兩個做主,不必問我。”

  銀杏笑道:“既然姑娘和綠萼姐姐都無異議,那奴婢便去租一條小船來。”於是我和綠萼在柳樹下站著。不一會兒,小船划到岸邊。一位灰衣老人跳下船,將纜繩拴在木柱上。

  我正要上船,忽聽身後有一個陌生的聲音道:“朱大人安好。”

  許久沒有聽見有人喚我“朱大人”了,然而我早已不是“大人”,自也不必回頭。他又喚了一聲,綠萼終是忍不住咦了一聲,回頭道:“你是誰?”

  那聲音十分清朗:“都說朱大人已去了青州,不想在此相見。”

  我這才轉過身。但見此人身材矮小,膚色黝黑,劍眉星目,神色冷毅。一身寶藍色圓領袍,頭戴烏紗幞頭。為示尊重,我摘下覆面的輕紗,微微一笑道:“公子認得我?”

  那人深深一揖,恭敬道:“在下裘玉郎。久仰芳名,如雷貫耳。”

  我一怔:“原來是裘大人。恕玉機眼拙,玉機似乎從未見過大人。”

  裘玉郎道:“姑母出殯時,在下在宮中見過大人。想是大人沒有留意,或時間久遠,大人忘記了。”

  慎妃出殯已是近四年前的事情了,自那以後,裘玉郎應該沒有機會接近內宮。匆匆一面,事隔數年,他依然記得如此清楚。甚至我以紗覆面,他也能認出來,其眼力遠勝常人。心中不自覺地產生敬畏之意:“原來是故人,玉機慚愧。玉機早已不是女官,大人不可再以舊稱相喚。”

  裘玉郎立刻改口道:“請小姐恕在下唐突。”

  我笑道:“不知大人有何指教?”

  裘玉郎道:“不敢當。在下仰慕小姐已久,今日難得遇見,自然要來拜訪。”

  我問道:“聽聞大人去了西北,是幾時回京的?”

  裘玉郎道:“在下已回京十來日了。”

  我又道:“弘陽郡王殿下好麼?”

  不待裘玉郎回答,一個小廝跑了過來,躬身道:“大爺,船就要開了,單等大爺了。”裘玉郎聽罷向我道:“這個說來話長。在下在那邊畫舫里訂了一席,不知小姐可否賞臉一同游湖?”

  畫舫里男女老少,擠擠挨挨。只有二樓最前方的露台處,有一張空桌,占據了整個畫舫最靠前、最敞亮的位置。我急於知道高曜的消息,於是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綠萼拉一拉我的袖子,向身後的小船一努嘴:“姑娘,咱們都付了訂金了,船家也等了咱們好一會兒了。這會兒不去,那訂金也要不回來。”

  我笑道:“你上小船,跟著畫舫。一會兒我們乘小船回來。銀杏跟著我。”綠萼正要分辯,我已經拉著銀杏的手隨裘玉郎向碼頭走去。

  來到舫上,分主賓坐定,畫舫沿汴河向西逆流而上。兩岸山野起伏,糙木蔥蘢。越近東門,屋舍越密。眾人憑窗笑談,支頤觀景。前方長長一道拱橋如虹跨越兩岸,橋上人聲鼎沸,笑語連綿。就在岸邊不遠處,有一個極大的院落,粉壁幽宅,庭院深深。牆外兩株大楊樹,枝葉婆娑,隨風搖擺。樹下兩個小兒你一言我一語,似乎在商量誰先爬上去。四周桅杆林立,卸了帆,只掛了小小一面三角彩旗,紅綠藍白,色色齊全。

  裘玉郎親自為我斟茶,笑道:“五年前,在下春試得意,原本只想在太學中做一個經學博士,卻不想聖上將在下外放為蘄水縣令。在下正在抑鬱之時,得蒙開導,這才欣然往江南赴任。若非如此,焉有今日?”

  西北出了這樣大的事,兩位郡王和一位親王世子同時獲罪,裘玉郎熟知內情。然而瞧他今日情狀,雖稱不上春風得意,卻也輕鬆自如,可見形勢真的轉好。我略略放心,也不急著問,只笑道:“大人錯了,那時開導令堂大人與尊夫人的是弘陽郡王殿下,並非玉機。”

  裘玉郎笑道:“弘陽郡王當年只是八歲,若非小姐啟蒙,如何能在家母與拙荊面前這般滔滔不絕?這一聲謝,在下已虧欠已久。今日能得以美酒和美景略為酬報,心中不勝歡喜。”

  我笑道:“不敢當。”

  忽然眼前黑影一晃,原來是橋上的人用籃子向船中的遊人放下小食,再釣上散錢。銀杏摸出幾枚銅錢換了兩塊用箬葉包裹的點心。裘玉郎的小廝乖覺地掏出一袋銅錢,將籃子從鉤上取下,再將錢袋掛上。後面兩桌吃不到點心,發出失望的噓聲。那小廝將整籃子點心都贈給銀杏。銀杏目視於我,見我不反對,便道謝收下。

  裘玉郎甚為滿意,笑道:“小姐放心,王爺在家中修養,身子無礙。只是心裡不大舒服。”

  我黯然嘆息:“聽說芸姑娘傷得很重。”

  裘玉郎道:“芸姑娘容貌全毀,又斷了一條腿,慘烈堪比當年從城牆上一躍而下的昇平長公主。加之王爺自幼的辱母李嬤嬤慘死獄中,王爺惱怒非常。好在聖上已下旨將那jian污芸姑娘的獄吏凌遲,也算為芸姑娘討回公道。”

  我暗自冷笑:“對於女子來說,容貌已悔,清白已失,可說生不如死。”

  裘玉郎道:“王爺已親自求了聖上,封芸姑娘為佳人,入宗譜。聖上原本不允,見王爺有真情,也就准了。不過王爺畢竟年少,此事不宜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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